第十五章刘芳芳(下)
刘芳芳为这出戏做了充分准备,他先是给葛尚云打了电话,讲自己周五去中阳看他,晚上六点半在厢根咖啡厅205等他,一起吃个饭,让建虎五点来接她。又嘱咐杨如意不管想什么办法,务必要把李胧月请到咖啡厅。
星期五中午,刘芳芳睡了一个小时,起来后先是洗了个澡,然后到美容院做了个面部护理,接着又到美发店做了头发。回到家后,他从衣柜里取出一套黑色的套服,一件紫色的真丝高领衬衣,又从首饰盒里挑出一串珍珠项链和一对珍珠耳环,然后在镜子前一件一件地装扮起来。
刘芳芳知道自己是那种年轻时候不是很漂亮,但年龄大了却不难看的女人。由于常年做美容,刘芳芳的眼角只有一些细细的鱼尾纹,脸上也算是白净,脖子上的颈纹穿高领衬衣就可以遮盖住,身材也没有走样。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身黑色的狄维娜西装很是合体,狄维娜的板型特别好,特别显身材,搭配上也是狄维娜的紫色的衬衣,非常高贵大气,晶莹润泽的珍珠项链和耳环是澳之宝的经典款,时尚炫丽,和黑色、紫色相辉映,更显得雍容富贵。她把那款自己最喜欢的褐色带暗纹的路易威登手提包挎在肩上,再蹬上黑色的迪亚半高跟皮鞋。呵!整个一个贵妇人!不错!很不错!今天的发型也很争气,比往常做得好,特别有气质,改天一定给那个小伙子点奖赏。
刘芳芳这一身装扮把等在楼下的葛建虎惊了一下,不就是见见三叔吗?有那么隆重吗?但葛建虎不敢吭声,前天刚刚被骂了臭死,至今不知原因,听三婶的话里好像是我葛建虎没有尽到什么监督责任,白吃饭了。一路上,葛建虎只是闷头开车,不敢说话。
刘芳芳在205坐下,打量着这个包间。灯光昏黄,又被罩在一个橘黄色的灯罩下,满墙华丽的壁纸在昏黄的灯光下,隐隐地发出幽暗、闪烁不定的光泽,黑色大理石的餐桌也闪着幽暗、深沉的光泽,闪着整个屋子有一种很压抑很暧昧的气氛,这让刘芳芳感到不舒服。她叫来了服务员,把房间四壁的灯全打开了,包间里顿时亮了许多,刘芳芳这才舒了一口气。
刘芳芳还没有把自己的思路重新捋一捋,葛尚云就走了进来,他一向是个守时的人。
“你这是搞什么?怎么在这种地方吃饭?
“咳,咱们也浪漫一把吧,再说,我还请了你们单位的两个人,来这种地方才有诚意嘛!”
“谁?还请了谁?”
“不着急,来了你就知道了。”刘芳芳看看葛尚云,“你看我今天有什么变化?”
“变化?什么变化?没有什么变化。哦,今天戴耳环了,你平时不戴的。”
“咳,为了和你吃饭呗!”
话音刚落,杨如意和李胧月就先后走了进来。
“葛局长,刘姐,你们好,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杨如意灿烂地笑着,照旧是一身香水味先人而到。
“没事,如意,我们也是刚到,快坐下,坐下!”
刘芳芳把杨如意引到了葛尚云对面,让李胧月坐到了自己对面。
刘芳芳定眼一看对面这两个女人,什么也清楚了。杨如意虽然娇艳动人,热辣豪放,妩媚撩人,但刘芳芳却笃定她不是葛尚云的菜,杨如意今天装扮精致,可以说是功夫下到了极致,整个妆容无可挑剔,但从杨如意顾盼流转的眼神中,还有通体的艳丽中,刘芳芳一眼就看出了她骨子里的俗气,而这个俗气是一个女人的致命伤。这种女人可狎慢但不能亲近,这点葛尚云是懂的。这么多年的夫妻,刘芳芳还是了解葛尚云的。
但李胧月就很让刘芳芳揪心了,刘芳芳一看她,心里就泛起了几丝醋味,醋味之外又有了一些苦味,她知道自己恐怕遇上强敌了。
李胧月并不化妆,头发也没烫,直直的黑发很自然披在肩上。穿戴也不出奇,甚至很朴素。上身一件蓝底白花的短袖,是一件高领无袖的中式服装,这件衣服很好地把李胧月的腰身柔和地勾勒了出来。下身穿一件藕荷色的百褶裙,长及膝下,露出了白净匀称的小腿,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系带的布鞋。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对葛尚云和刘芳芳浅浅地笑笑,微微地点点头,就大方地坐了下来,也不再说话。
刘芳芳很得体地招呼着她们俩,先点了菜,在等着上菜的功夫。刘芳芳和杨如意亲热地搭着话,偷眼看着葛尚云和李胧月两个人。
葛尚云一直没有说话,他眼见刘芳芳和杨如意如此亲热,杨如意都叫上刘芳芳“姐”了,这让葛尚云很意外,但葛尚云也知晓刘芳芳的交际能力,而杨如意的贴人本事葛尚云也是知道的,虽然她们如何搭上的细节他并不知道。所以,葛尚云虽然狐疑,但也不动声色,只是听着刘芳芳和杨如意两个人聊天,偶尔也插上一句两句,只是趁刘芳芳不注意的时候,给李胧月一个会心的眼色,让她不要在意,既来之,则安之,不要露出什么,有我呢!李胧月也是微微一笑,我没事,好着呢!
这时,服务员给每一个人面前放上了刀、叉、勺、高脚杯和一杯水,还拿来了一瓶红酒。服务员开了瓶,给每个人的高脚杯里倒了酒。
刘芳芳端起了酒杯:“来,你们都是我家老葛的左膀右臂,我代表老葛谢谢你们,咱们干了。”
“刘姐,不敢当,我太荣幸了。谢谢葛局和刘姐。”杨如意笑着举起了酒杯。
“谢谢您二位的款待。”李胧月也举起了酒杯,笑吟吟地说。
这时,菜上来了,是黑椒牛排,刘芳芳招呼大家用餐,暗地里却观察着李胧月,只见她,双手白皙纤长,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很熟练地轻轻切下一小块牛排,款款送入口中,细细地嚼着,整个动作很优雅、很得体。再看杨如意,切牛排时,盘中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大块牛排到了嘴里,很香地嚼着,嘴的动作很夸张,刘芳芳心里都替她着急,怕她噎着了。
刘芳芳花费了好大的心思修饰打扮自己,她从头到脚一身的名牌,实际上也是想从气势上压压人,不是有句“以势压人”的成语吗?但刘芳芳一见李胧月,就知道自己实际上是过了,李胧月轻轻淡淡的一身装束,却弥散着一股清新、雅致甚至有些高贵的气质,让刘芳芳始料不及,刘芳芳心里不得不承认,这第一回合,她刘芳芳就败下阵来了。葛尚云竟然都没有留意到自己和平时有什么不同,竟然没有欣赏一下自己的精心装扮。李胧月这叫无招胜有招,李胧月这样的女人才有味道,才是男人想怜惜和呵护的女人。刘芳芳不得不承认,李胧月的确是个有些魅力的女人。
刘芳芳听人说过,从吃西餐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教育、素质和品位,所以她才专门定了这么一家有名的西餐厅,实际上也是投石问路,火力侦查一下,看看这个李胧月到底是什么品位。但见李胧月动刀用叉,一切合乎礼仪,一举手一投足,大大方方,神清气闲,优雅而又淡定,看得刘芳芳就有些不爽。
“胧月,你的名字很好听,是谁给你取的名字呢?”
“啊!是我姥姥。”
“是吗?姥姥多大年纪了?挺有文化嘛!”
“姥姥很早就过世了。”
“啊!那胧月的爸爸妈妈干什么工作呢?”刘芳芳其实早从杨如意那里知道了胧月是个孤儿,也知道李胧月目前的生活状态,但她就是想问李胧月这些问题,她要发泄她的不满和不快,而且要合情合理地发泄。
“爸爸妈妈也早过世了。”胧月平静地说。
“唉,真不幸,你丈夫是干什么的?”
“啊!他原来在华东纺织厂工作。”
“刘姐,人家胧月丈夫可厉害呢,人家在厂里是车间主任呢!”
这不扯淡吗?华东纺织厂早已倒闭,厂里的工人早就失业了,好听点,叫下岗。
“那现在做什么呢?”
“我丈夫……,他自己干点……”胧月说话有些迟疑了,刘芳芳见有了初步效果。
“胧月的丈夫可不得了,自己做生意,咱们中阳很有名的烧烤店,就是他丈夫开的。”
刘芳芳差点笑出声来,这个杨如意就这点好,能揣摩自己的心思,还能有效地增加自己的火力。所谓的烧烤店,就是每晚六七点出来,在路边摆一个烤羊肉串的小摊子罢了,而且时不时还得躲避工商局执法人员的轰赶,这也叫烧烤店,还有名?呵!真行啊,杨如意!
“啊!下海呀!真了不起,改天,我们去你的烧烤店去品尝一下,好不好?”
胧月没有说话,一直没吭气的葛尚云说话了:“汤上来了,这个奶油玉米浓汤还是很好吃的,大家赶紧趁热喝吧!”
刘芳芳看着李胧月垂下眉毛慢慢地喝汤,心里就很畅快。但一见李胧月的喝汤姿势,她又来气了。只见李胧月虽然顺着眉,但身体挺直,轻捏着汤匙,慢慢地从盘子的里面向外舀起,轻轻地在盘子的边缘上无声地蹭一下,缓缓送入口中,姿势还是那样优雅。再看杨如意,拿汤匙在盘子里搅来搅去降温,葛尚云舀起一大勺在那里吹几口再送到嘴里,刘芳芳真想给他们上一课,教他们吃西餐时如何喝汤。刘芳芳整日和厅长的老婆在一起混,多次出入西餐厅,对西餐礼仪耳濡目染,见李胧月从头到尾合乎规矩,这也让刘芳芳老大的不痛快。自己的又一大优势,也在这个小女子面前没有了优越感。一个安定县小山村里出来的女人,能有多大的本事,怎么能是我刘芳芳的对手?
更让刘芳芳不快的是葛尚云,刚才眼看有了战果,李胧月已显露败势,正想穷追猛打下去,葛尚云却插了进来。而且更要命的是,葛尚云插话的同时,看了李胧月一眼,这一眼正好让刘芳芳瞟到了。刘芳芳从这一眼中,就看出了葛尚云和这个李胧月绝对有事。刘芳芳向来很自豪葛尚云稳重,一个男人就应该像葛尚云一样,做事果断,行事稳重,有男子气,所以,即使她和葛尚云年轻的时候,也是做什么事,都是干干脆脆,从不腻歪,没有什么儿女情长那一套。但葛尚云刚才的眼神中,却有刘芳芳自己从来不曾看到的一种东西,是什么东西,刘芳芳还说不好,那只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是男人和女人之间才有的东西,更准确地说,是相爱的女人和男人之间才有的东西,只能说,她,刘芳芳作为一个女人,和他,葛尚云之间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刘芳芳心快要被嫉妒撑破了,这时杨如意不失时机地说了话,让刘芳芳有了喘息的机会:“刘姐,我真羡慕你,你看你和葛局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还这么浪漫。吃饭也到这种高雅的地方,真让我羡慕死了。”
“说得是啊!眼看我和老葛成为夫妻已经二十多年了,对,已经是二十五年了。”
“真的,二十五年呀!真不容易,葛局和刘姐还是怎么恩爱,我都羡慕死了。”杨如意在那里夸张地耸着肩,瞪着本来已经很大的眼睛。
杨如意捅了捅胧月:“胧月,你说是不是?是不是让人很羡慕?”
“是啊!真的很羡慕。”胧月笑笑,她是真诚的,但也有一些黯然。
“听人家说,葛局和刘姐那可是一见钟情,认识没几个月就结婚了,这件事在财政系统都传为佳话了。”杨如意言之凿凿。
这个杨如意,真能侃,刘芳芳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她只怕杨如意把自己追求葛尚云的事情也抖了出来,赶紧说:“不说了,不说了,都老黄历了。”
“刘姐,你看你,有什么不好意思呢!同为女人,您真的很幸福。您看您皮肤白白的,嫩嫩的,一点皱纹都没有,气质超群,一身贵气,一看就是丈夫很疼爱的女人,真是羡慕死我了。”
刘芳芳脸虽然有些热热的,但也很赞赏杨如意的表演,这个杨如意不仅风骚,而且也很聪明,嘴里一直替自己代言,说着自己想说的活,虽然有些虚假,有些夸张,她也只好笑笑,不说什么了。这时她看见了对面的李胧月脸上的神情已是很不自然,为了掩饰她黯然的表情,低下了头,摩挲着咖啡杯的边缘。
刘芳芳心花怒放,但脸上仍是很淡然:“咳,这有什么呀!很正常,应该的,谁家不是这样呢!”
“什么呀!我们那口子就不行,不会哄人也不会疼人,你家那口子呢?一定很疼你,是不是?胧月,是不是?你说说呀!”杨如意对胧月还是穷追猛打。
葛尚云一直在默默地看着这两人演戏,他知道胧月受了委屈,但也不敢明显地帮她,这时,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对胧月说:“胧月,去叫一下服务员,埋单。”
胧月忍住快要冒出的泪水赶紧走了出去,她不是因为被刘芳芳和杨如意话里话外的针刺刺伤了要流泪,而是因为在这样尴尬的场所,葛尚云仍然能体察自己的心情,尽可能地保护她,呵护她。从一开始,胧月和葛尚云就从来没有谈及各自的家庭,胧月从来也没有想要葛尚云给他什么,她只是单纯地爱着葛尚云,为了葛尚云,她每个周末从来不给葛尚云打电话,也不给他打手机,也不给他发短信。她知道,葛尚云身份特殊,不能让他为难。在单位,他们一如既往,只是上下级关系,而在他们独处时,他们却是火热的情人。胧月很享受很珍惜这样的感情。她只是想拥有这样一份难得的从未有过、从未体验过感情,并不想夺取别人的什么位置,又不想要名利之类的东西。所以,见到刘芳芳,她也是很坦然,没有太想更多的东西。只要能看着葛尚云,听着他说话,她就觉得很幸福。她是个性情中人,更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这也决定了胧月最后的悲情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