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寻访旧迹
七月三号,采薇就放暑假回来了,七月八日,新月也放暑假了。
山子和国栋六月份的时候商量好,七月十一日,正好是个农历六月初六,是个好日子,采薇和新月也都放假了,给二皮下葬。
国栋私下里和山子说了采薇妈妈胧月骨灰的事情,山子很赞同。两个人商定就一起把两个事情办了就是了。如果找到胧月妈妈静姝的坟墓,把三个人一合葬就行了。
两个人提前几天去了趟四里村,一是先打听清楚静姝的坟在哪里,二是先雇好几个工人,把人埋了以后,还得修一下坟墓,立个碑什么的。没想到事情并不想他们想的那么容易,静姝的坟墓一时找不到。
山子和国栋找村长帮忙,村长刚刚三十多岁,想了半天,好像也听老人们说过李二皮和静姝的事情,但事情已经过了快四十年了,静姝坟墓的事情,村长根本一点也不知道。
村长带着他们俩,去走访村里七十岁以上的老人,看谁能记得当年静姝的坟墓在哪里。
走了一圈,村长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一个现在已经七十五岁的老张头,当年帮忙埋过静姝。
这个老张头,满头白发,牙几乎也掉完了,说起话来走风漏气:“啊!我记得,当年就是我帮忙埋的,好说,好说,我带你们去找找。”
老张头边走边给山子和国栋将四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当年,李二皮一撅头砸破了静姝的脑袋,静姝倒地,血流了一地,二皮登时就蒙在那里了。
等二皮反应过来,静姝已经叫不醒了。
二皮抱着静姝就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从衣襟上扯下一条给静姝包住头。哭声把邻居都招来了,邻居们七嘴八舌地劝着二皮送静姝去医院,二皮这才有些清醒,抱起静姝准备去医院。可是,这个时候静姝的身子已经有些凉了。
几个女人从二皮手里抢下了静姝,劝二皮赶紧给静姝穿衣服,人已经不行了。二皮把静姝抱到炕上,几个女人打帮着给静姝,洗了脸,擦了身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上身是一件白底粉色小碎花的衣裳,下身穿了一件黑色的裤子,脚上穿了一双二皮新买的黑色平绒布鞋。二皮还特意把前几天给静姝买的一条红色的围巾给静姝围上。
这时村里的治保主任急火火的赶来了。
“二皮,二皮,人真的是你杀的。”
“是,是。”二皮只有点头的份儿了。
“拿什么?”
“头。”
治保主任看看带血的头,就招呼几个年轻人:“把二皮给我绑了,送公社。”
二皮一下子就跪下了:“不行,不行,我还没有打发静姝呢!”
“不行,你是杀人犯,跑了怎么办?”
“不跑,不跑,我肯定不跑。”二皮磕着头央求着,“让我把静姝埋了,你再抓我,好不好,我不跑,我肯定要给静姝抵命的,我怎么能跑?”
治保主任见二皮说得诚恳,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也别讲究了,停三天还是五天的,今天你就埋了吧!”
二皮无奈地点点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纸包,打开一层,又打开一层,再打开一层,里面包着整整齐齐一大沓钱,足有三十寸厚,从十块到五块、二块、一块、五毛、二毛、一毛,摞得齐齐整整。
二皮央求老张头,当年老张头也就三十多岁,比二皮小二岁,住着也近,上工经常相跟着,私下关系最好。
“兄弟,这里有二千多块,你去公社买一口棺材,要那种最好的,三寸厚的,松木的。剩下的钱,买一些纸钱。再雇几个人,去我爸妈的坟旁边,挖好坟,深一点,大一点,给我留个地方。”
下午,静姝就下葬了,二皮是被绑着看着静姝下葬的。
静姝的棺材下到墓穴里,二皮就开始哭,跪在墓前一直哭,嘴里一直说着:“静姝啊!静姝!仙女啊!仙女!你先走吧!你先去吧!你要是上了天,我就跟不上你了,你要是到了阴曹地府,我随后就跟你去了。我去给你抵命,我去给你抵命。等等我,等等我。”
静姝一下葬,二皮就被绑到公社了。
走以前,二皮把静姝的干净衣服,打了一个包袱,里面放了五百块钱,一串钥匙,交给老张头,让他辛苦一趟去趟丘村,钱交给自己的丈母娘,让养胧月用,钥匙也交给丈母娘,屋里的东西可以随便处置,用了或者是卖了随便丈母娘处置。
“唉!这个二皮,丑是丑,可是当时是真的喜欢静姝。那个家伙不能喝酒,喝多了,就不是个人了,不喝酒的时候,还像个人。这快死的时候,就更是个人了。还记得他的丈母娘和那个不是亲生的姑娘呢!”老张头连连感慨。
“哎呦!他那个丈母娘啊!也是个人物,听说她自己的姑娘被杀死了,你知道,一滴眼泪也没流,一句话也没说,我呢!都快吓死了,把该说的话说完,赶紧扔下包袱和钥匙就跑了。啧啧!这个丈母娘大概是恨透了这个二皮了。以后根本没有来四里村,再也没见过她,还有静姝的那个姑娘,叫胧月的,我还记得她是个漂亮伶俐的小女孩,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老张头叹了口气。
山子和国栋都没有说话,也没心思解决老张头的疑问。尤其是国栋,这时才详细地知道了胧月苦难的童年。胧月活了整整四十岁,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跟自己结了婚的十几年里,也没有开心过几天。作为一个男人,国栋此时知道自己确实太差劲了。
山子和国栋一路不声不响地跟着老张头走。走到村外的坟地。老张头停了下来,站在布满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坟头的坟地旁,看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似地说话了:“没错,就是这里。”
老张头带着他们俩走到东南方向的几个坟头上,指着两个坟头说:“没问题,就是这两个坟。这边是二皮爹娘的,这个是静姝的。”
这两个坟,说是坟,更不用说是一个低低的土堆,土堆上的草长得都比坟头还高,把两个低低的土堆都埋在了里面。很明显,这两个坟头,多少年没人扫墓,没人培土,没人拔草,低低的坟头差不多已经被杂草淹没了。如果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这是两个坟头。而旁边的坟墓,土都是新的,草也是当年的新草,青青的草从黄黄的土里冒出来,看着就有些亲切。里面的人就算是化为白骨,在地下也是欣慰的,起码还有人惦记着他们。
山子和国栋心里就有些黯然,国栋先是开始拔坟上的草,山子也跟着拔了起来。
“不要拔了,这拔要拔到猴年马月呀!这样吧!你们刚才不是说二皮的骨灰要和静姝的坟合葬吗?这样吧!我给你们雇几个人,挑个日子,先把二皮父母的坟重新修一修,然后到日子,把静姝的坟挖开,和二皮一起埋了。最好是把坟用砖头砌一砌,就像那个墓一样。”
老张头指指旁边的一座新坟,坟边上用砖头砌了一圈,坟头用水泥给抹住了。坟前还立着一块碑。
“行,七月十一号,是阴历六月初六,日子不错,能不能赶得上。”国栋问。
“能赶得上。现在乡里就有人专门干这个的,随叫随到,可方便呢!修个坟,带上立碑,也就两千块钱,要是带上挖开坟墓,再加五百,你们看是两个坟都修,还是修一个,我也好给你雇人。”
山子心里算了算,把二皮父母的坟修一修,加上二皮、静姝和胧月合葬,再修坟,一共四千五百块。他掏出钱包,就要拿钱:“我们先交上一半吧!等完了,一起交清。”
国栋按住了山子:“山子,这个钱我来出,这是我们家的事情,出力就罢了,还能再让你出钱?”
山子见国栋坚决,也就没有再推让。
国栋先给了老张头两千块钱,让老张头安排,又给了老张头五百块钱,算是老张头的辛苦费。把个老张头咧着没牙的嘴笑个不停。
七月十一日,山子开上了酒店的商务车,山子、兰香、新月一家,还有国栋和采薇两个人,正准备走的时候,田伟芳急匆匆地赶来了。
“哎呀!要不是国栋妈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我和二皮是一个村的人,打小就认识,我和静姝,在公社宣传队的时候,也是好朋友,我也去送送他们。”
山子和国栋多少知道点田伟芳和静姝的关系,就热情地让田伟芳上车。
兰香准备了两大块红绸子,准备包骨灰盒。
到了殡仪馆的骨灰堂,山子把二皮的骨灰盒包在红绸子里面说到:“二皮大爷,咱们走了。月儿也来送你了,今天就让你入土,你放心了,给你安排得可好呢!“
采薇把妈妈的骨灰盒拿出来,先是抱着抱了好一会儿,然后亲吻着骨灰盒上的照片,轻声跟妈妈告别:“妈妈,今天总算能让您也姥姥姥爷团聚了。爸爸和采薇总算可以放心了。妈妈,你放心吧!采薇可好呢!采薇现在可有出息呢!您就好好地和姥姥、姥爷享受天伦之乐吧!”
兰香和新月在车里没下去,兰香心里还是有些忌讳这些事情,怕新月年纪太小,不想让新月看到这些所谓不吉利的东西。而新月此时说实话,也不想去骨灰堂,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前世的骨灰盒,甚至她不想看到这些东西。在她的心里,她已经完全融入了现在的生活,已经在今世得到了实实在在、踏踏实实、快快乐乐的生活,前世的一切她不愿触及,更不想回忆,现在却要面对前世的骨灰盒,她心里哪里能受得了?
新月看着大家为了给二皮和妈妈合葬而忙活,只有她心里清楚,如果妈妈地下有知,断然是不愿意和二皮合葬在一起的,包括自己也是一样。其实,新月心里想着最好的结果,是把静姝和胧月和丘村的姥姥合葬。如果,姥姥有了静姝和胧月的陪伴,该是多幸福啊!
可是,这个话她没法说,也不能说。再想想,自己现在已经完全原谅了二皮了。此时新月的心里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对二皮的怨和恨了。时间真是个好东西,不管有多大的伤痛,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地淡褪、淡褪,留在心里的总是那些美好的东西,值得人珍藏在心底的总是沉淀下来的最让人珍爱的美丽。
想想,姥姥,有深爱着姥姥的姥爷的陪伴,新月心里总算是有了一些安慰。
新月想着二皮枕头下面的各种小食品,心里也释然了。四十年过去了,地下的妈妈肯定也原谅了二皮了。那个人际混乱、精神贫瘠的年代,妈妈和二皮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际遇走到了一起,那是一种孽缘,也是一种厄运,谁又能主宰了自己的命运呢!世间皆如此,美丽和丑陋、善良和邪恶、真情和虚伪、快乐与痛苦、欢愉和伤感、明艳和凄冷、阳光和阴霾,总是相伴相生,那里又能分得开呢!只不过尽其所能,活得上不怍于天,下不愧于人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