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翠翠(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吃一条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各家烧烤店前烟雾缭绕,各种烧烤的香味弥漫开来。店前的桌子上零星地上了一二个客人。
爸爸妈妈带着大黄小黄回来了,爸爸手里还提着一袋苹果。
爸爸拿出一个苹果,一掰两半,分别给了大黄小黄,两只狗“咔嚓咔嚓”地吃着。
“回家洗了再吃吧!”妈妈对新月说。
新月点点头,这时一个老太太走了过来,问爸爸妈妈:“吃点什么?”把一张印着烧烤品种和价格的单子递给爸爸。
新月一看,这不是婆婆吗?婆婆虽然已是六十多岁了,但还是非常精干,头发梳得光光的,衣服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好像比原来都精神了。
自从胧月的舅舅舅妈去看了胧月以后,婆婆倒是注意起来了,按时按点地给胧月做饭,把舅舅舅妈带的东西也全部给胧月吃了,尿布也清洗得很及时,而且也用肥皂洗,也时不时地用开水烫一烫。一个星期后,舅妈又来了一次,闻了闻尿布,看了看冰箱,表情有些满意。但婆婆和国栋从此以后,明显地和胧月疏远了。婆婆几乎和胧月没什么话,国栋也比以前话少了,每天还是对采薇很疼爱,还是一下班回来就抱采薇,逗采薇,和胧月也没有什么话。
看着眼前的婆婆,新月也在想自己的婚姻。如果要是再多了解了解,多处一处,或许胧月不会嫁给国栋,他们真的不适合做夫妻,他们生活中的相似点共同点太少,与其说是感情问题,不如说是观念问题。生活中观念不同,生活方式不同,带来的恶果就是不知不觉地彼此在伤害。退一万步说,即使结了婚,彼此多沟通,多忍让,多些宽容,彼此多给对方空间,可能也能像许多夫妻一样为了孩子过一个平淡无奇,索然寡味的日子,过久了,就习惯了,就像高润金说的,结婚是什么?就是搭伙过日子。但彼此都不能宽容,尤其是胧月,当时很倔,遇到问题,就封闭自己,冷眼活在自己给自己建筑的坚固城堡中,对于城堡外的事情不管不问,但再坚固的城堡,也经不住常年的风雨剥蚀,雷电侵袭,最后坍塌是必然的。
山子点完菜,婆婆转身离去,对在烧烤槽前忙活的国栋抱怨:“翠翠呢?她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还不来?又是输了吧!”
国栋一边翻动着羊肉串,一边答道:“没事,一会儿就来,再等等。”
“来了,来了,来了,我来了。”一阵风似地,翠翠跑来了,先是系围裙,然后把纷乱披散的头发,扎在脑后。
她先到婆婆跟前,抱着婆婆的肩膀:“老太太,辛苦了,我来晚了,赶紧坐下,坐下,歇歇,喝口水,这里的一切就交给我翠翠了,不能让老太太辛苦了,你这个老佛爷只管收钱就是了,只管拿着钱高兴就行,对不对?”
婆婆被逗得眉开眼笑,佯装打了翠翠一下,就坐到一旁了。
翠翠走到国栋后面,拍了一下国栋的屁股:“哎呀呀,我们国栋才叫个最辛苦呢!”
国栋笑着问:“今天怎么样?”
“啧啧,运气不错,赢了三十块。把昨天输的都赚回来了。”
“托我们国栋的福!”翠翠又拍了国栋屁股一下。
新月不由地笑了,这就是翠翠,新月知道,自己可没有翠翠这样的本事。
第一次见翠翠,是在国栋和自己的婚礼上,翠翠已经喝得两颊绯红,双眼迷蒙。国栋和胧月敬酒到了翠翠这桌的时候,翠翠抓住胧月的手,一股酒气冲着胧月:“你,你这个小美人,你要好好……好好对国栋,听……听见了?听见了没有?如果对我们国栋……对国栋不好,我可不饶你,你看你……你这细皮嫩肉的,那里……”
翠翠还没有说完,就被国栋的哥儿们拉走了。当时,胧月就看出来,翠翠是喜欢国栋的。
今天见到翠翠,仍然是原来的样子,似乎没有洗脸,一脸的疲惫,还有重重的黑眼圈,头发胡乱地扎在脑后,穿着肥大的白色T恤,下身穿着长及膝盖的紧身大花打底裤,脚上光脚穿一双红色拖鞋,“啪踏啪踏”地跑来跑去、粗声大气地招呼客人。但新月这个时候,更是羡慕翠翠,这是一个性格豁达、大大咧咧的女人,从来不避讳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活得洒脱自在,坦坦荡荡,敢爱敢恨,是另一种风情的女人。
那年胧月怀孕七八个月的时候,有一次在路上,翠翠截住自己,左看看,右看看,审视了自己半天:“看你这个样子,也不像个厉害的女人,怎么国栋就拿你没办法呢?”
胧月没吭声,继续走路。
“等等,我可警告你,李胧月同志,你嫁给我们国栋,就要尽老婆的任务,不要成天甩着个脸,给我们国栋看。”
“不可理喻!”胧月想走。
“等等,还挺会拽词呢!拽词我拽不过你,但对国栋,”翠翠咳了一声,“告诉你,李胧月,你要是不想让我们国栋上身,不想尽老婆的责任,就让开地方,我还等着呢!啊!你可小心点。”
胧月没有说话,径直走开了。
翠翠在后面喊:“李胧月,我还等着呢!你小心点!”
生下采薇百天以后,胧月身体就不觉得太虚,所以经常就自己做饭,自己洗尿布了。采薇六个月的时候,胧月已经休完产假上了班。家里气氛仍然是冷冷的,但胧月每日上班忙着,下班回到家后,就沉浸在对采薇的呵护和宠爱中,觉得这个时候的日子似乎到了天堂一样地幸福,心里满满的都是母爱,根本看不见婆婆的冷眼也感觉不到国栋的冷淡。
一天晚上,婆婆照旧找她的姐妹们串门聊天去了,国栋还没有回来。家里静悄悄的,胧月给采薇刚刚洗了澡,喂了奶,哄着采薇睡觉。
“咚”门被突然撞开了,翠翠闯了进来,胧月怀里的采薇身体一激灵,咧着小嘴就要哭,胧月赶忙抱着采薇在地上转圈圈:“宝贝,宝贝,睡觉觉,宝贝,宝贝,睡觉觉。”胧月一边哄采薇,一边给在卧室门口怒目的翠翠做个手势,让她到客厅等着。
采薇慢慢地睡着了,胧月把采薇放下,用两个枕头在两边压住被子。然后,紧紧地闭住卧室门。
客厅里,翠翠坐在沙发上“呼呼”地喘粗气。
胧月在沙发的一端坐下,没有说话。
翠翠继续大着声喘气。
胧月低着头,还是没有说话。
“你,你是国栋的老婆,你知道现在国栋在干什么?”
胧月没有说话,她觉得没必要回答。
“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嗯!国栋高兴不高兴,是不是和你就没有一点关系?国栋天天喝酒,天天喝酒,你就不管一管,你是不是他老婆?”翠翠满脸愤怒。
胧月抬头看了翠翠一眼:“这些事情是不是该你管呢?”
“这……”,翠翠顿了顿:“我们是哥儿们,当然要管。”
“我看你们不是简单的哥儿们关系吧!”胧月脸色带出了讽刺。
“当然不只是哥儿们,要不是你,我们国栋就一定和我结婚了。我喜欢国栋,国栋……国栋当然也喜欢我。就是你,就是你出现了,国栋才不要我了。”翠翠眼里喷出了泪水。
胧月笑了笑,心里说:“真幼稚!跑我这里说这些?”
翠翠见胧月笑得诡异,更生气了:“国栋娶了你,就不说了。你倒是对我们国栋好一些呀!成天摆着一副臭脸,晚上也不让我们国栋上,要你干什么?”
“翠翠,说话注意点,一个大姑娘家,什么都可以说吗?”
“有什么不能说的,夫妻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干着干着,干个孩子出来,两个人一起把孩子养大,再给他娶媳妇,再生个孩子出来。饭不就是一顿一顿吃,日子不就是这样一天一天过吗?你以为你是国家主席呢?两口子还得每天商量国家大事吗?还得想想和美国好还是和俄罗斯好吗?每天不就是上班下班,吃什么,喝什么,晚上再干点什么吗?”
胧月心想,你别说,翠翠说得还是有一定道理,她刚想说话,翠翠又说话了。
“李胧月呀,李胧月!你是一个女人,女人就要伺候老公,给老公做饭、洗衣服、生孩子,晚上伺候老公伺候得舒舒服服,老公第二天才能出去挣钱养家。老公是这个家的天,老公好好的,全家才好。你是不是以为你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就不把我们国栋放在心上了。你以为你是个仙女?你就是国家主席,你也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知道不知道?”
胧月觉得翠翠说得太对了,其实,胧月的心里就憧憬过这样的生活,男耕女织,其乐融融,就像姥姥和姥爷相濡以沫,患难与共,每天家里头欢声笑语,一片温情。夫妻之间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其实,胧月特别渴望这样一幅画面:一个男人,用温暖、有力的臂膀紧紧抱着她,她把两只手臂吊在他的脖子上,靠在他温暖宽厚的胸前,跺着脚,撒着娇,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让那个男人抱她、亲她,她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让那个男人听着、哄着她。胧月也是一个女人,也是渴望有一个男人疼她、宠她,把她当成一个宝贝来呵护、来溺爱的。但是,这些在现在看来,的确是一种无望的奢望,一种无奈的悲哀,问题的关键是,胧月觉得国栋并不是她心目中这样的一个男人,她没有抱他的欲望,她不想亲近他,那么国栋真的就只是一个搭伙过日子的人吗?
翠翠见胧月眼里的泪水慢慢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你……,我说错什么了?”
胧月的泪水不可抑止地涌出来,流到了脖子里,流到了胸前,还在流,一直流,翠翠惊了,呆了……
胧月不知道翠翠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种莫名的寂寞袭上心头,她心里在喊:“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不是我想过的日子,可这又能怨谁呢,是你自己走进这样的生活的,是你自己让自己成了这副摸样的,是你自己,你自己!”
环顾四周,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采薇在哭,胧月茫然地挪回到卧室,采薇的小脸哭得都通红发紫了,被子早就蹬在了一边,气都快上不来了。
胧月赶紧抱起了采薇,把满是泪水的脸贴着采薇满是泪水的小脸:“采薇,宝贝,妈妈就剩你一个人了,你就是妈妈是希望,你就是妈妈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