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警衔的警察抬头向天井顶部的天空看了看，他的动作似乎有一种示范效果，周围的人也都抬起头往上看去。
理科二号楼共有十层楼，每层楼靠天井的一面是走廊，而所有房间的门都朝向天井。每层楼的走廊外都是一米高的水泥墙，除此之外就是玻璃窗。走廊和房间里的灯光使天井的四壁在黑夜中显得很明亮，同时也使天井上空四角形的夜幕显得格外黝黑。
天井底部的面积其实并不小，但是由于四面的楼层很高，因此给人一种地面很狭小的错觉。郅枫和大家一样抬头看着天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蹲在深井底部看天的青蛙。
高警衔的警察向自己的手下吩咐了什么，那两个警察挤出人群，走出天井，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处。接着，他又向老保安询问着什么，问完之后，径直朝郅枫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郅枫在走廊里见到的那个瘦保安。
“你们俩最先发现的？”他指着郅枫和郅枫身边的那个女孩问道。他的身材又高又壮，声音很大很有力。
“嗯。”郅枫和那个女孩同时答道。
警官不再说什么，自顾自地往天井外走去，又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两个跟上。
郅枫跟着那个警官来到了理科楼的保安室。保安室分为里外两间，外间的陈设很简单，靠墙是一个大大的书架，书架上稀稀疏疏地放着一些档案袋。紧靠着书架的是一个木质的柜子，柜子的门虚掩着。书架和柜子的对面是一扇不大的窗户，窗前摆着一张桌子。
那个警官走到一把椅子边坐下来，然后示意郅枫和那个女孩也坐下来。
“你第一个看到死者的？说说情况。”他看了看郅枫，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我姓高。”
“当时我刚从洗手间出来，快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黑影从上面掉下来……”说到这里，郅枫感到脸上仿佛又沾上了一丝黏糊糊的东西，似乎一滴血又溅到了他的脸上。
“当时你听到什么不正常的声音了没有？比如喊叫啊什么的？”
“没有。当时窗子开着，要是有声音的话我应该能听得到。”
高警官注意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就指着他的包问道：“你手里提的什么？”
“轮滑鞋。”郅枫把包口打开了一点，露出了轮滑鞋的一角，“我是学校轮滑爱好者协会的，晚上经常在英华广场练习……”
高警官似乎没有兴趣继续听下去，向他摆摆手，然后把脸转向他身边的那个女生，问道：“你呢？”
郅枫也扭头看了看这个女生，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如此明亮的灯光下看她的脸。
那个女生和郅枫刚刚见到她的时候一样抱着一本书，甚至连抱书的姿势都没有改变。她神色自然，表情平静，这让郅枫不禁为自己有些慌乱的表现而羞愧。
“我叫梅子韵，心理学系的，今年大二。今天白天做实验的时候，我把mp3忘在实验室了，晚上从图书馆出来之后我就过来取，在东门进来的走廊上遇到了他。”那个叫梅子韵的女生指了指郅枫，然后继续说道，“我刚拐过一个弯，就透过走廊外的窗玻璃看见什么东西从楼顶掉了下来，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很沉闷的声音，我马上就意识到可能有人跳楼了。正在那时，我看到一个保安朝这位同学跑过去，我也就急忙朝那里跑过去。和他一样，我也没有听到其他声音。”
梅子韵的语速很和缓，几乎没有什么起伏，讲述的过程中丝毫没有因为紧张而产生的停顿。郅枫觉得她就好像在背一篇讲话稿或者是在讲一个完全与己无关的故事。相比较自己来说，这个女生的心理素质真是好得吓人。
高警官做着记录，问话持续了十分钟左右，仍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线索。这时候，先前按他吩咐去办事的那两个手下回来了，他们走进保安室，把两本书递给高警官。
“在楼顶发现的，可能是死者的遗物。”
高警官拿起书翻了翻，似乎没发现什么东西，于是就顺手把书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郅枫看了看，一本是《实用物理》，另一本是《量子力学与路径积分》，于是他猜测那个男生可能是物理系的。
“你们俩先回去，和保卫部配合把现场再好好勘察一下，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报告。”
那两个警察答应着离开了。高警官挠了挠头，对郅枫和梅子韵说道：“今天就先到这儿吧，你们俩把自己的个人信息登记一下就可以离开了。对了，在事情的真相还没有确定之前，希望你们不要到处宣扬。”
郅枫和梅子韵点了点头，然后分别登记了自己的姓名、系别、宿舍号和联系电话，这才离去。
走出保安室的大门，梅子韵小声说：“我住29号楼。”
看来女生毕竟还是女生，郅枫想，虽然刚才梅子韵看起来很镇定，但是这会儿还是想有一个人陪自己回宿舍。
“那我送你。”郅枫颇为绅士地提议道。
29号楼离郅枫所住的28号楼不远，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刚刚目击到的场景让郅枫还心有余悸，他不断地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可是那个男生圆圆的脸以及脸上那诡异的笑还是不断地在他脑海里浮现。
郅枫多次偷偷地看梅子韵，却发现她安定异常。她的脸平静得像深夜的湖面，看不出一丝不安的涟漪。
一个女生，碰见这样的事情竟然能够如此镇定，郅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自己的反应太过强烈了吗？郅枫不知道，因为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知道第一次目睹一个生命的离去应该是什么样的状态。
第一次的经历总是可怕的吧，但或许再次经历的时候就不会再惊慌失措。这么说来，难道……难道梅子韵之前就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郅枫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29号楼的门前。
梅子韵从口袋里摸出门卡，在宿舍楼前的门禁机上刷了一下。
滴——
清脆的声响之后，梅子韵推开了玻璃门。她一只手撑着门，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身笑着看郅枫。
“你叫郅枫？”
“嗯，历史系的。”郅枫忽然想起自己并没有在她的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名字，于是就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梅子韵咯咯笑了起来，向他说了声再见，然后就走进了宿舍楼。
难道以前梅子韵就见过他？郅枫不知道，今天晚上这件事情对他的刺激已经让他没有心思想别的了。
回到宿舍，三位舍友还没有睡觉，王若愚傍着应急灯在看一本厚厚的线装书，孙云曦和陈默则躺在各自的床上进行着睡前的卧谈。
郅枫放下手中的轮滑鞋，说：“有人从理科二号楼天井跳楼了。”
三个舍友立刻停下来，惊讶地看着他。
“我去理科楼上厕所，那个人正好从楼顶落下来。”郅枫还想说自己的脸上还溅上了血，但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口。
“男的女的？”
“人怎么样？”
“怎么样？想想不就知道了。”郅枫舒缓一下心情，继续说，“是个男的，当时就不行了。不过现在还不知道死因。”
“肯定是自杀。”孙云曦坐在自己的床沿上首先下结论，“至于为什么自杀就不得而知了。自杀的原因有很多，根据美国国立精神卫生研究所自杀预防研究中心的研究，可以将自杀分为完全性自杀、自杀企图、自杀观念……”
“打住，打住，没人让你在这儿讲学。”陈默急忙示意他，孙云曦就笑着停了下来。
“我怎么就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要自杀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这下可好，想烧也没了。”王若愚的口气里满是惋惜。
“就是，也不想想爸妈！”陈默的口气里满是鄙夷。
“行了，行了。还不知道是不是自杀呢，你们倒先高论起来了，明天看看学校怎么说吧。”郅枫说完，洗漱去了。
洗漱完回来，孙云曦和陈默已经睡了，王若愚也已经完成了自己每天阅读古籍的例行任务。宿舍里暗沉沉的，只有那盏应急灯还在发着最后的微光。
郅枫关了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不自觉地又想起了天井里的那一幕——那个濒死的男生有一张圆圆的像表盘一样的脸，他的脸正面朝向自己，现出诡异的笑……
想到这里，郅枫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窗外起风了，呼呼的风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午夜的406宿舍沉浸在一片安静的睡眠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