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城市的巷子,高低不一的楼房像胖子一样挤占着公共空间,人们过往的小路显得尤为逼仄。蒙蒙的细雨笼罩着灰暗的城市,雨水汇集成小溪,却发现没有溪床可供流淌,只好在逼仄的通道里,七拐八拐,被阻隔,被切割,被吸纳,被蒸发。万波平感觉自己的身子也变成了无头的溪流,在这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被蒙着眼睛一般,毫无头绪地横冲直撞,身子竟然也不觉得疼痛。
突然,万波平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孤独。他放眼望去,这个被细雨浸透的城市,连一盏灯都没有。路灯架子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站立,房屋只有紧闭的门窗,门窗上一点光影也找不到。四周灰暗一片,远处更是朦胧无光,似乎潜藏着无数幽灵冤魂和野鬼,正对万波平睁大着虎视眈眈的饿眼。他想到逃离,他奋力地试着爬起来。果真,他的身子从漫流的雨水滩里抽离了出来,毛发上还滴着水。万波平甩了甩身子,深吸一口气,拼命地跑了起来。
耳边吹来了一阵风,呼呼的响,几滴雨水还灌进了他的耳朵里,使得那呼呼的响声越发怪异而凶狠。万波平这才想起,自己从水滩里爬了出来,不是把自己给暴露在了敌人的视线之内吗?可是,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害怕稍一迟疑,就会被躲在暗处的鬼怪给捉去活吞了。所以,再次化为雨水匍匐在地上的念头,在生出的那一瞬间就给打压了下去。
跑呀,跑呀,万波平跑得气喘吁吁,腿肚肿胀,脚跟抽筋,肠胃痉挛,手臂酸疼,鼻子发麻,嘴巴僵化……就在他朝前扑地倒去的那一瞬间,眼前黑影一闪,他感觉自己被谁扶了一把。但他还是因为惯性朝前倒去,那个人使劲地拉住他,体会得到,他是在拼了命地救自己呢。万波平身子一歪,面朝来时路,跌坐在了地上。他睁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莫非是自己虚惊一场了?刚才救自己的又是谁?
万波平抬头一看,竟然有个小孩,面部在蒙蒙的细雨中,被暗暗的城市光影给遮蔽了。小孩怔怔地望着他,没有嘲笑,也没有微笑,一点神情都没有。或许有,只是万波平看不清罢了吧。万波平想跟他打招呼,可是心里却暗响一声,莫非他就是那个追自己的人,又故意在自己摔倒的时候,假心假意救自己一把?奶奶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说过,在陌生的环境里,对陌生人,要提防!
万波平收回本想要跟小孩打招呼的手,却发觉自己的身子正倾斜着,必须靠手撑着。他就只好让手撑在地上,那冰凉的地上,雨水漫流的地上。地上的水流,好像已经浸湿了他的裤子,浸入了他的臀,拔凉拔凉的。万波平想要挪动挪动,可是,转念一想,这会儿,这地上,哪里不是被雨水浸透了,哪里不是积水漫流着,只好作罢。
同时,万波平还闭紧了想要说话的嘴,因为他瞬间还记起小时候,奶奶还跟他说过,不要跟有可能是鬼魂的陌生人说话,尤其是不能应他,否则将被勾了魂去。他眨了眨眼,试图想看清眼前的小孩,可是雨水在他的眼眶上布上了一块帘子,使得他的视线更加模糊起来。他很想用手去擦拭一下,却又想到,手撑在地上,不但是在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也是最好的防卫姿势。
万波平只好摇了摇头,又眨了眨眼睛,把眼眶上的水帘给甩掉。不过,还是残留了一些水珠,挂在他的睫毛上,他也暂时不去理会它了。他定了定神,使劲地想要看清眼前的小孩。这时,他发现,那个小孩的脸,轮廓有几分熟悉,却又异常的陌生。熟悉的感觉,是那轮廓有点像他大堂哥刚生下不久的大侄子。可是,他仔细一看,却又不像,那小孩的脸太白了,关键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看着那小孩,蒙蒙细雨之中,站在这灰蒙蒙,连根路灯柱子都没有的城市里,孤独而无助,冷漠而萧杀,骄傲而刚毅。小孩,似乎也在看着万波平,看得他心里惶惶的,很不自在,感觉身体都无处安放一般。万波平真忍不住想开口问问他,问问他是谁也好,可是他始终张不开嘴。小孩的眼睛,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冷冷地看着万波平,连盯着他都不算。因为万波平清晰地辨别出,他眼里的光并不聚集,就那样,散开着,散漫着。但是,万波平能感觉得到,他就是在看着自己,而不是在看这个世界。似乎这个世界,跟他没有关系,他漠不关心。万波平觉得自己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啊,他为什么要看着自己呢。
万波平忽然觉得小孩正在朝自己靠近,他的脸越来越大,却也越来越模糊。这倒不是因为万波平是个远视者,而是,他带来的黑影很重。这个城市本来就没有一点灯光,只有蒙蒙的细雨,都分不出白天黑夜。小孩靠近时带来的黑影,不仅使万波平越发看不清他的模样,而且给了万波平一种越来越紧张的害怕感,并迅速地演变成一种恐惧感。万波平手在冰凉的雨水漫浸的地上瑟瑟发抖起来,像是一片即将跌落的树叶,飘摇欲坠。
小孩的脸几乎贴着万波平的脸了,一切都是那么模糊,眼睛却是比较清晰。因为那眼睛里有着异样的光芒,绝对不是来自太阳的,只能是来自灵魂的。万波平凭直觉从小孩眼睛散发过来的那特殊的光芒中,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怨气,怨气中还裹挟着怒气,怒气中又夹杂着杀气……小孩突然超光速地倒退去,一抬手,顿时,他的手里聚集了千万氲气,力量无穷,让万波平本能地感到异常恐惧——万波平知道,只要他一手挥过来,自己将不堪一击,将被在瞬间化为灰烬,散落到九霄云外,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怜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就再也见不到耗尽心血精心培育的自己了。
就在小孩抬手,猛地一把扫了过来,万波平顿时给惊吓过度——醒了,贾静怡正在拍着自己呢。万波平定了定神,暗自庆幸,好彩,只是惊梦一场。他听见了贾静怡正吃力地呼叫着自己:“波平……波平……快……快……快叫……叫医生……快……”万波平一骨碌爬了起来,看着痛苦万分的贾静怡,顿时明白了几分。他赶紧迈开步子想往外面跑,他腿一软,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腿正发麻呢。他恨恨地在心里骂了句:狗杂种,倒霉蛋。也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脚,不过,二者其实也没有本质的区别。
万波平看到病房里静悄悄的,病人和陪护人员都以侧躺平躺趴着等各种姿势睡着了。他弹了弹腿,稍稍恢复,就赶紧跑了出去。正好走廊里有一个护士,他猛地朝人家招手,那护士从容地走了过来。万波平对她说:“快去看看,4号床,她很痛。”
护士走进病房,来到贾静怡的床前,看了看正痛得拧着个脸的贾静怡,又掀开被单看了看床,她立即抓起床头的按钮,按了三下,按得红光闪闪。万波平在一旁,清楚地看见,原来床上已经红了一大圈了。万波平往自己身上一看,啊——裤子上也湿了,还沾着鲜红的颜色。空调在这个时候,格外来劲,冷冷地吹着他的臀,真够恶毒的,吹得他臀部真真实实拔凉拔凉的。
他再一看自己的手,果真靠里的右手上沾满了鲜血,暗红暗红的,真晦气。可是,这个时候,万波平顾不得那么多了。他问护士:“怎么办?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医生马上来。你在这守着,等医生来。我去拿新床垫和床单。”护士对万波平交代了几句,就转身出去了。
医生并没有像护士说的那样,马上就来,而是等了好久好久。当然,是在焦急万分的万波平看来,甚至对于痛得想打滚却无处可打的贾静怡来说,那每个千分之一秒,都是煎熬。实际上,医生是在,护士拿来了棕丝床垫和大白床单放在床头又跑出去之后,从按铃起大约五分钟左右,走了进来的。万波平不知道在心里骂了医生多少遍了,甚至把她百代以内的祖宗都给****千百遍。在医生进来那一刻,万波平还在心里骂了她一句,吃****喝马尿去了,还是被医院里哪个野男人医师捅**日屁去了,真个没良心的恶医,看把人家病人痛的。
医生拉住贾静怡的手,翻看了贾静怡的被子,对贾静怡说道:“坚持,坚持!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
医生转过身来,对万波平说道:“先生,麻烦拿着被子,挡住。”说着,她就转回身去,拉起被子递给万波平,示意他那样拉着。万波平双手接过被子,医生伸手就将贾静怡的裤子给脱了下来,万波平被那一滩暗红的血液给吓了一大跳,心里暗叫道:怎么流了那么多血啊。随即,万波平赶紧扭转头去,不敢再看。
医生对贾静怡说道:“张开双腿,像窝尿拉屎一样使劲,往下使劲。”
贾静怡痛苦万分,但还按照医生说得去做,医生在一旁鼓励道:“对,对,就是这样,使劲,就像窝尿,就像拉屎,使劲……”
万波平不仅要闭着眼睛,简直恨不得再往耳朵里塞团棉絮,可惜他现在两手不空,得帮忙拉着被子,帮贾静怡遮羞啊。他只好在心里暗暗祈祷:老天爷,快点吧!
万波平睁开眼睛,发现病房里,人人都醒了,都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看着。万波平立即双眼放光,射出杀气,想要把他们逼退回去。他们却似乎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他们照样若无其事地移动着眼珠,似看非看,向万波平表露着:我们,什么没见过?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