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万波平想不到的是,金折花仍然不给他回信。害得万波平每天都把很多时间,都白白花费在了等她的回信上。尤其是下课或是自习课,还有那些不想听或者听不懂的课堂上。他的方式是一成不变的,就是用偷偷瞟过去的眼神,来填补内心里,那无处着落,默默的期待。就像期待除夕之夜的压岁钱,按理是应该有,但事实上总令他失望。
一晃,又是月假到来了。谢天谢地,贾静怡这次终于没有来信。万波平心想她可能是听取了她的建议,把房子给退了。万波平感觉自己真的很怪,一方面想着贾静怡千万不要再来信相邀了,在收拾东西的时候都特意加快了速度,离开教室和校园也是入校二年多以来最早的一次了。
但等到真正走出了校门,走在人来人往又脏又乱的街道上时,万波平却感觉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和茫然无措的空虚,在他的身体里疯狂生长,并蔓延在他的流动的血管和波动的神经里。
莫非,爱情也像是一种烟瘾,抽多了就会陷入那种痴迷的境界。一旦生物钟敲响,却突然间发现找不到那种东西了,身心都会变得极不自在,像是虱子钻进了血肉里,到处乱拱,搅得小宇宙天翻地覆,无法安宁。
万波平几乎是逼着自己走到车站的,他一路走一路责骂着自己。他很是矛盾,甚至猛然回想到:到底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就不想跟贾静怡继续下去了,明明也是自己提出要她退房的,而自己这会儿却是如此的失魂落魄,萎靡不振。明明自己是想要跟金折花展开全新的征程,可是,到如今仍然没有坚定自己的决心。尽管金折花没有给他答复,但是爱一个人就应该坚持到底,不会因为对方的态度而轻易改变自己。特别是,这会儿总还想着贾静怡,想着以前这个时候,跟她的卿卿我我。真是!
万波平痛恨自己这副状态,他更痛恨自己如此没出息,整天被什么虚无缥缈的爱情,折腾得疲惫不堪,荒废了那么多宝贵的时间,明年的高考可怎么办。没考上,对自己而言,倒是活该,自作自受罢了。但是,怎么向老爸老妈和爷爷奶奶及一众亲戚乡邻们交代啊?
想到这里,万波平真想一走了之,逃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在那里,他不用为学习高考及什么前程而像个囚犯一样被困在学校里,更不用为到底是爱贾静怡还是爱金折花,那样自己折腾自己,自己折磨自己,自己痛恨自己了。
车子在乡间的泥砂路上颠簸着前进,万波平双眼无神地望着车窗外,那长势良好的水稻。水稻绿色的叶子已经把行距间那泥白色的水给盖住了,形成了一块块形状各异,规则或不规则,让人欢喜的绿毯。越远,绿得越是清纯一色。
万波平突然心里生出一种担忧来,莫非自己的命运走不出这水稻农村了?以自己这种学习状态下去,怕是根本进不了大学的。高考一旦落榜,就只能回家种水稻,延续祖辈们那种面朝泥巴背朝天的命运了。别指望贾静怡还能那样爱他,再说就算贾静怡的心不变,也难保人家父母亲人怎么样。就算人家接纳了自己,自己也将屈辱着跟人家干,那样的日子,想想都可怕。
不经意间,万波平看到几个散学回家的小学生,打打闹闹地跑在路边。那一张张纯稚的脸上满是天真无邪,和纯粹的快乐。突然间勾起了万波平对小时候的怀念,虽然自己的童年有过挫折,但大多数的时候,是那么的美好而快乐。尤其是放学的路上,一路将折好的纸船放进小溪,任由溪水载着它们一路向前,真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即使翻了船,也是那么的兴致勃勃,拍手喊叫几声,甚至胡乱咒骂几句,都是一种不可替代的快乐。
然而,童年的时光,毕竟就像那被溪流冲走的纸船,一去而不返了。如今,当然也可以折新的纸船放下去,但是,想必,已经不可能还有那种纯粹的快乐了。有些东西,丢失了,就不可能再找回。
万波平就想,要不就让时间快点过去吧。让高考结束,让贾静怡离开他,让金折花也走她自己的路,什么爱情也都烟消云散去罢。至于,自己,管他结局是怎样,结束就好!结束了,就不用如此痛苦,就不用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却挣扎着越陷越深。
晚上,万波平躺在床上,再一次久久不能入眠。他在竹篾凉席上翻来覆去,越想越烦,只好拿出随身听来,反反复复地听着王杰那几首歌。尽管,他也认同爱情就像王杰唱的那样,只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但是,他却也像王杰的那些歌一样,忧郁悲伤中寻找自己的真情,哪怕只是一丝丝的安慰,哪怕得到的全是痛心的结局。
万波平觉得自己是太兴奋了,终于可以离开那压抑的寝室,躺在自己这舒适的床上。在学校的寝室里,他也都是为爱情的事折腾着自己,但是他一动不动,因为他生怕自己动一下会引起那位睡他下铺的仁兄的不满。他总觉得那位仁兄是一个潜伏期的活火山,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因为什么事爆发出来。他为数不多的话里,充满了仇恨,充满了攻击。万波平很怕跟他对话,因为他的话永远是那样钢锥一样坚硬而锋利。
仿佛置身一座高山之巅,万波平想要仰头长啸,他想要发泄压抑在心底里的痛苦,还有置身山巅的骄傲和痛快。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与山巅上的白云接近,似乎只要稍一蹬腿,就将要展开瞬间变出来的翅膀飞去天空上一般。天空上,有什么,有天宫,有神仙姐姐,还有长生不老,和无穷无尽的快乐。
啊,太美了。一定要去,刻不容缓。万波平心里一紧,得到神秘的力量的手,底气更是强劲。
山巅知趣地缩去身子,隐形于云朵之中。万波平感觉自己飞起来了,白云被自己踏在了脚下,意识轻飘飘的,小二却紧张万分。突然,一股神秘的力量不知从身子的那个地方开始集结,然后沿着一根管道,像火山岩浆一样,从孔隙中喷涌而出,射出老远。一团憋了很久的气,从肺部深处瞬间冲了出来,冲得万波平的鼻孔来不及防备,给冲疼了,发出噗的一声。
舒坦了,四肢无力地垂下去,伸展在竹篾凉席上,任凉席上那凉爽宜人的不知是气体还是液体的什么东西钻进肌肤和骨血,冲击着似乎已经麻木了的神经。带着体香的汗水,从汗毛孔里拥挤着跑了出来,在万波平的肌肤上凝结成一滴滴水晶,借着清幽的夜色,闪烁着凡胎俗眼无法察觉的愉悦的光芒。
空气在肚皮上起起伏伏,跳着得意忘形的舞蹈,似乎在讽刺着万波平:你想飞?凭什么?你飞起来了,你还记得我吗?所以,你是不可能飞得起来的,因为,我不能没有你。如果你问,我怎么就不能没有你,我可以毫不含糊地告诉你,你是我存在的意义所在。为了让万波平听得仔细,它们还钻到他的鼻孔,他的嘴巴来了,甚至是他的耳朵。
真想永远那样飘下去,万波平意犹未尽地躺着不动,睁着眼望着黑蒙蒙的屋顶,那倒钉在楼板上的花纹油纸,他痴痴地这样想。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就像空气不会放过他,就像地理老师说过的地心引力不会放过他,还有那从不现身却无处不在的老天爷更不可能答应。万波平坐起身来,侧身伸手从床头抽过几张纸巾,开始去擦落在他肚皮上和凉席上,那散发腥味的白色粘稠液体。他在擦的时候,竟然想起,不知道是谁说过:人,注定要在痛苦和磨难中渡过他的生命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