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伍子忙完曹阳的葬礼便驱车去见刘奔海。曹父曹母由伍子爸妈陪同照顾,伍子倒是十分放心。曹母哭倒三次,身体状况令人担忧。葬礼上倒是没有看见曹阳生前的女友姜曼云。伍子见过她,爱曹阳爱的死去活来,但是却没来参加葬礼。
“管他呢,反正跟我关系也不大。”曹阳驾驶着自己红色长安福特,奔驰在西安的二环线上。今天是个好日子,忙完了曹阳的葬礼,妻子在家轮休,孩子送他姥姥家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就连在二环上开车都能开的这么畅快,这自然给伍子的心情加分不少。
等到伍子开车赶到,刘奔海早已站在自家小区的门口翘首以盼了。停妥了车,二人便直奔曹阳住处。
伍子用钥匙打开曹阳家的大门,一股灰尘的味道冲入鼻孔,伍子别过头啐了口口水才踏进曹阳家门。
“嗬,曹阳家的彩电又换了!前年带着我爸妈来这里拜年还是42寸的液晶,没想到又换了一台60寸的,到底是阔气。”伍子说,“只是人去楼空,不免伤感。”
刘奔海并不在客厅留恋,他直接来到书房根本没有理会伍子对于大彩电的感叹。伍子驻足在客厅,环绕四顾一番之后,咂着称赞的舌头才缓缓跟着刘奔海来到书房。
伍子问他“看我说的没错吧?!人曹子就是不一样,要不是他去世了,小日子指不定过的有多幸福呢!”
“这话倒是从何说起,就因为装修豪华还是家用电器昂贵?”刘奔海顺手指了指堆在地上的杂物,说,“给你的那支笔就是在这里找到的。”
“你们警察也忒混账了吧,调查完现场也不给人把东西收拾起来,就这么扔着?”伍子有点冒火。
“别急,这不是我们干的。现场本来就这样,我们什么都没动。”刘奔海耐心解释。
“好吧!我就说,现代警察这素质不能跟古代县衙门里面的衙役一个档次嘛。你要来曹子这里干嘛?”伍子问刘奔海,眼睛却扫视着身旁书柜里面一整面的书籍,佩服之情溢于言表。“看看人家,不行,我也得让我儿子多读些经典书籍。”他暗自思忖着。
刘奔海只说要找些东西,带了白手套,兀自在那堆杂物里面翻来翻去。
“这些东西找来有什么用?”伍子看着刘奔海细心挑拣出来的东西,两张照片,一本便笺,一张带签名的鼠标垫,一本小说。
“曹阳自杀的线索。”
“他的自杀与你到底有什么关系?”伍子冷不丁的抛出了他最大的疑问。
“我们。”刘奔海迟疑了一下,“我们是朋友。”
“行了吧!大警官。”伍子一脸不屑,“你第一次见我时可没提这档子事儿!你编些瞎话骗骗老人们也就罢了,不要连我也不放在眼里。我知道你另有目的。”
刘奔海嘴里咕哝了几句,还没等伍子听清楚他说的什么,他就不再辩驳了。刘奔海觉得现在与伍子辩解无济于事,不如留到以后慢慢解释。
“对了!”伍子回头再问半蹲着的刘奔海,“曹子自杀之后你怎么想到去找我?而且你怎么还知道那只英雄钢笔和我的关系?”
刘奔海站起来,从已经收拾出来的几样物品中跳出一张照片递给伍子,这是一张独照,上面是一位高中生模样的女生,不是很漂亮但看起来很特别,有种不一样的气质。照片里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刘奔海告诉伍子:“你看看这照片的背面。”
伍子接过照片先看了看画中人,然后翻过来看见背面中间空白处用钢笔工工整整的写了四个字加一个问号“苏颜 初恋?”。前两个字用蓝色墨水,字体工整却显幼稚,后两个字用的是黑色墨水笔,笔记稍显凌乱且有连笔,看上去字迹显得成熟,可见后面的部分是曹阳补上的内容。
“这里每一件东西都和曹阳的一段记忆有关,他告诉过我有关你和这支钢笔的事情,所以我才知道。”刘奔海。
“等等!”伍子忽然觉得眼前照片里面的女生有些眼熟。他来回反复的看了几遍照片,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后还是低下头陷入了思考。
“这女孩我有点印象。”伍子最终确定后告诉了刘奔海,“这女孩应该是曹子的高中同学。后来什么时候转学了,具体什么时候转学我记不清了。但是。”
“怎么了?”
“但是这不应当是他的初恋啊!上大学之前曹子肯定没谈过恋爱,曹叔绝对不允许曹子在高中谈恋爱!曹家的家教你也知道,曹子肯定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愿。”
刘奔海倒是露出一副释怀的笑容:“这天下若无罪人,何来法律之说?既然有法,便有罪来治!曹阳若没有春心荡漾,曹叔又何来定一条莫须有家规的道理?”
伍子茅塞顿开,说:“有理!有理!那看来这叫苏颜的女孩还真有可能是他的初恋。”
刘奔海又问:“你又怎么认识苏颜呢?”
“我当时不是没考上高中嘛,辍学在家自学素描画。因为有时候在家赖着不是很好意思,所以时常帮着家里人做点事情。曹子当时住在学校,离家非常远,来回也不方便,曹叔曹婶忙的顾不上他的时候就委托我家人帮忙。我当时不上学也见不到几个同龄人陪我玩,所以我当时特别乐意去给他送衣服送生活费送水果零食,送完了就跑去他们的操场混着打打篮球羽毛球什么,有意思的很!有时候会在教学楼下看见他俩聊天说话,当时觉得这女生气质剽悍,像男生,所以有印象。”
既然伍子恰好知道苏颜和曹阳的关系,刘奔海自然免去向他父母请教的麻烦。当下一通电话打到局里的助手小吕那里,不一会儿就查出了苏颜现在的居住地,准备前去拜访。
“你要不跟我走一趟?”刘奔海问伍子。
“当然要去,你带这么多东西在身上,我可得帮着曹叔看着点,不能让你顺走了。”实际上,伍子看管东西是假,好奇心作祟才是真。
时过境迁,当年稚气羞涩的女生苏颜已经成为两个孩子的妈妈并且打理着一家家庭餐馆。她的丈夫是一所建筑设计公司的小职员,月薪尚可养活一家老小,但是工作强度大,工作时间长而且需要经常出差,有时候整整一个季度的时间都在外地度过,难得与家人团聚在一起。苏颜自己的小餐馆开在中学旁边,学期中自然是生意兴隆,等到学生们放假回家也就冷淡些。这些年物价飞涨,苏颜一家又是心地善良的老实人,宁愿自己累些,少挣些,也不忍心把成本转嫁到学生身上。物价是长得太快了,不到两个月,成本已经快接近售价,看来涨价也是在所难免了。
苏颜深知家里面的经济实力,夫妇两人曾经商量过只要一个孩子,等孩子出世丈夫就去做结扎手术。那知世事难料,当妇产科医生在一次例行检查结束之后开心的恭喜苏颜丈夫怀上的是一对双胞胎时,她男人整个愣在了那里,一方面是收获双胞胎的喜悦,可是另一方面,家里实力有限的经济水平以及抚养两个孩子巨大的经济压力却无法让他敞开心情。
万幸!好在苏颜怀上的是一对男孩,老话都说穷养子富养女,只要这两个臭小子不讲究吃不讲究穿就好养活,至于成年之后的事情,也只好靠他们自己努力奋斗了。当父母的也只有保证他们能受到基本教育的程度了,往后的路还需要兄弟两人相互扶持。
下午正是一间饭馆一整天中最清闲的时候。苏颜和妈妈正在饭堂的一角准备下午饭要用的备料,妈妈跨坐在平时客人坐的木条凳上,面前是两只盆子,一只里面是成十头的大蒜,另一只里面是剥好的一粒粒奶白色的好看的蒜瓣。姜曼云搬个小板凳坐在距离母亲不远处的地方挑拣着坏掉的菜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聊天,苏颜的两个儿子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该为他们选择什么样的学校成了难题。苏颜妈妈怕孙子去一般的学校环境不好容易学坏,可是省重点的择校费与赞助费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原本能够勉力支撑一个孩子学费的家庭现在抚养着可爱的双胞胎,双份的就学费用着实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你好。”两名男子推门而入。这两人年龄相当但气质略有不同,一位器宇轩昂像是受过军队的训练,另一位稍显随意,不修边幅。苏颜妈妈见客人来了赶忙收拾起面前的两只大蒜盆,双手在围裙上随意擦了擦就准备去后厨生火。
“请问苏颜小姐在吗?”器宇轩昂的那位问道。
“我就是啊,不过你应该叫我女士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苏颜不失幽默的回答道。也许乐观原本就是这个女人的基因又或者她是受到了她那位幽默丈夫的影响,她总能保持开心的心态,是个善于苦中作乐的聪明女人。
说话的那位男士开口自我介绍到:“我叫刘奔海,这位是伍立国。今天上门拜访是有些事情需要请教您。”
原来不是食客,苏颜妈妈也就没有再往后厨去,从新找了面桌子坐下来剥蒜。苏颜把两人让到距离大门最近的一张仿木质桌子旁,三个人围坐下来。桌子上还残留着未擦净的油渍,苏颜用自己的围裙重又拭了拭桌面,向两人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伍子迫不及待的开口问到她:“苏颜,你对我还有印象吗?”
苏颜直截了当的摇头。
刘奔海再问:“那你应该还记得曹阳吧!”他递上一张曹阳的证件照,“就是这个人。”
苏颜接过照片,低下头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疑惑的摇头。
“我不认识。”苏颜无奈的说道。
“不认识?”两位男士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反问。
“是的,我没什么印象。”这次苏颜坚定地摇摇头,递还了那张照片。
刘奔海要求她再想想,他认为苏颜不可能会忘记曹阳,而且相反,她应该将她记得很清楚才对。
“我真的不认识,也从没见过照片上的那个人。”苏颜口气似乎不容置疑。
伍子耐心的提示说:“他叫曹阳,师大附中的毕业生,是和你同一届!”
“妈,他们说我在师大附中上的高中,是这样子吗?”苏颜头扭向一边问自己的母亲。
这该是一副怎么奇特的画面。一个人竟然自己不知道自己的母校,却要回头去问她的母亲。会有这么粗心大意或者说是健忘的人吗?刘奔海不相信,伍子不相信,恐怕也没有一个人肯相信。这个在苏颜看来再自然不过的问话着实让客人吃惊不小,好一阵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妈妈应声走了过来。
“妈,我高中是不是在师大附中上的?”
“这两位是?”苏妈妈并不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看着两位客人。
“我们是曹阳的朋友,今天来找苏颜询问一些事情。”刘奔海解释。
苏颜插话:“可是我完全不认识他们说的那个人!对那个叫曹阳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苏妈妈安慰苏颜说:“没事的,我也不认识。你先去后面把酱好的牛肉切块吧,这里让我来。”
苏颜也不多话,径自离开前堂钻进后厨。
等苏颜完全离开后,苏妈妈才开口:“请离开吧!你们找错人了。”
“不可能啊!我们不可能认错人的!”伍子有些激动。
苏妈妈侧身打开餐馆的大门,示意两人离开。
刘奔海走到苏妈妈面前,他从上衣口袋里面又掏出一张照片,那是苏颜学生时期的照片,在曹阳那里找到的那张。他拿着照片问苏妈妈:“我们在曹阳家找到的这张照片,虽然时间长了,但是眉宇间的神气还是跟现在的她很像。”
苏妈妈噤口了,她默不作声的盯着那张照片。她再清楚不过,那是高中时期的苏颜,扎着马尾辫,一身运动装,活脱脱像个男孩子。刘奔海适时的将照片翻转过来,露出背面的那四个钢笔字“苏颜 初恋?”
“能把照片留下来吗?”苏妈妈终于说话了,脆弱的谎言被戳穿了。
“当然,只是。”刘奔海回答道。
“她失忆了!”苏妈妈知道刘奔海的意思,“在去大学报名的路上,她坐的长途车在高速路上出车祸,脑震荡,不可恢复性脑创伤。现在的她,除了一些基本常识,大学之前的事情很多都不记得了。”
一个意外的回答让气氛沉默下来。
“对不起。”刘奔海和伍子无言以对,只能想到这一句话而已。没有什么语言能够抚平这个家庭所遭受的创伤,既然所有的语言都是无力的,敷衍的,那还不如一句对不起来的简单实在。
“走吧,苏颜已经完全忘记曹阳了。你们也找错人了,她已经成为了另一个苏颜。”
两人再无话可说,也不忍心继续搅扰这个已重归正常生活的家庭,他们带着愧疚告辞了。
“其实,忘记他对于颜颜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呐!”苏妈妈扶着玻璃门,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悄悄地将那张照片小心收好。她不能让这段尘封的记忆搅扰了苏颜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