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的客厅，晚饭的气氛比平时更加沉闷。
曹阳一进门就发现父亲耸拉着自己的长脸。平时的晚饭桌可没有这么沉闷，父亲会给母亲讲一些工作的事情，母亲会向父亲发一发同事间的牢骚，然后，父亲会很关心曹阳在学校的学习情况和班级情况。而今天，半碗粥都没喝完的他已经坐在客厅木质扶手沙发上闷不吭声的抽了好几支香烟了。
“最近学习怎么样？”
父亲终于开口了，这让曹阳以为僵硬的气氛终于发出了“卡崩，卡崩”的活动声音。
“还好吧，作业都准时写完，而且这学期的英语单词我快背完了。”曹阳标准式的回答。
“月考成绩出来了？”
“嗯。”
“考得怎么样？”
“不是很理想！因为物理最后一道题计算失误了，方法对了，就是算错了，可是老师把我那道题目的分数全扣光了。老师说，要是别人他会给一点分数，可是对我严格要求，所以一点不留情面。”曹阳自然地埋怨老师的严厉。
“还是第一？”
“没有，因为多扣了八分，落到第三名了。”
“为什么粗心？”曹父摁灭香烟。
“……”曹阳一时语塞，他知道他无法为自己的粗心辩白。可是，谁又能为自己的粗心辩白呢？尤其是在那种场合，在考场上，任何人都会毫无由来的粗心大意，否则也就不会有老师再三叮嘱要复查的工序了。
曹父又点上一根香烟，他从来不在家人面前吸烟，今天很反常，这已经是他的第五根香烟了。
透过香烟酽白的烟雾，曹父冷冷的问道：“是不是谈恋爱影响了学习？”
曹阳夹住青菜的筷子悬停在空气中，曹母吃惊的瞪住曹父很久。虽然这句话曹父说的平静，但是其效果无异于一块重石砸入池潭，搅乱了一池的心境。
“老曹，你开什么玩笑！孩子还小，怎么会？！”曹母不肯相信。
“再问你一遍，是不是谈恋爱影响了学习？”
“没有！”曹阳答得斩钉截铁。
“是、不、是、谈恋爱、影响、学习、了？！”曹父的声音随着火气蹭蹭的往上冒。
“没有！”
“苏颜是谁？”
“与你无关。”
“放屁！”
“你老老实实给我交代！苏颜是谁？”
曹父此刻隐忍的面孔早已在曹阳心中埋下了阴影，一旦看见这幅面孔，他便失去了全部的抗争能力。
“我。我同学，怎么了？！”
“是不是她追你？”
“我们没有谈恋爱！”曹阳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说不清是委屈抑或是畏惧。
“放狗臭屁！班主任都找上门了，还他妈说你没谈恋爱？！”
曹父的咆哮声仿佛一只怒不可遏的雄狮。
曹阳彻底噤声了，他下意识地靠近母亲的肩膀。
“长志气了是不是？长能耐了是不是？看我收拾不动你了是不是？不好好学习，还学会谈恋爱了？！”
确实，上了高中的曹阳，身子比以前壮实很多，个头体重全面超过父亲，就连一对肩膀都显得比父亲厚实，有力！
“老曹，有什么话好好说！这种事情怎么能硬来？”看着孩子可怜的样子，曹母忍不住说几句爱护的话语。
曹父深吸一口气，成功的抑制了某种冲动之后，嘴巴里便气呼呼的蹦出一连串的规矩：“从今天开始，放学后给我准时回家，不准留校，要是学校有事，你让班主任给我开假条！现在，给我滚回你的房间学习去。”
曹父的语气不容置疑，曹阳只得离开饭桌回到书房学习，没吃完的半碗饭剩在饭桌。浪费就浪费了吧，反正任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不会有胃口的。
“谈恋爱？！我让你还谈恋爱？”曹父仍旧在客厅里面喋喋不休。
翌日，曹阳带着一副明显痛苦的面孔出现在早自习的课堂上。这是一副任谁看了都不会感到轻松的面孔，即便是感情最愚钝的人，此刻也能感受到他难过的心情。
这幅光景自然也落在了苏颜眼里，她担心他，可是又不敢去找他说话。她不能再像个好朋友那样过去用捶他脊背的方式表示问候，所以她只好请求柳益清代劳。
“你怎么了？”
柳益清趁着收作业的时机，用自己最自然的表演问他的情况。
“没。没事。”一个狼狈的回答。
“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可以转达，她很担心你。你的状况不好。”柳益清小心翼翼的不去提及她的名字。
“不必了，谢谢她的关心，我真没有事情！”冷冰冰的回答。
“哎！真是搞不懂你，算了！我去交作业。”
柳益清走后，黄莉莉倒是迎面过来。她告诉曹阳，班主任让他在课间操的时间里去一趟办公室。
每天的这个时候是全教学楼最清净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要去操场上做课间广播体操，老师们大多也都在各自班级的队伍后面监督，所以，班主任在这个时候叫来曹阳，是有深思熟虑的意味。
他坐在班主任的对面，一张铁骨架的木质靠椅，曹阳的体温丝毫无法温暖冷冰冰的椅面。班主任让他坐下后，他就保持着一种姿势，低头，看脚尖，双手规整的放在膝盖。这说明，他已经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诘问。
班主任的寒暄在曹阳看来既让人反感又虚伪至极，她大可以不必费那些绕圈的口舌，开门见山就好，这不是她常常讲的作文方式吗？而现在，她自己却不使用。
接着下来，她谈到了朋友的话题，她问了他在班级里有哪些朋友，他刻意的避开了那个名字，她没有深究，继续讲关于友谊的事情，然后慢慢发展到讲感情。最后，她觉得铺垫已经足够，才问他：“你觉得现在是谈恋爱的年龄吗？”
曹阳下意识的摇摇头。很好，班主任很满意这样温和的回应，这意味着他在听她讲道理，且有可能听得进去她讲的道理。
“我听说你和苏颜的关系很好。”
“没有，老师。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老师不希望你们被感情纠结在一起。”
“老师，我不会谈恋爱的，你放心吧。”
“不是，老师并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可以谈恋爱啊，任何人都可以谈恋爱。不过，现在恋爱对于你们来说还太早，太危险，老师希望你们成为很好地学习伙伴，等到再大一些，就可以考虑其他的事情了，不是吗？”
“不！我不能谈恋爱。”曹阳依旧盯着脚尖，用近乎机械式的口音回答班主任。也许这句话在他心中已经过千锤百炼，所以他才可以把它讲的毫无情感，既没有下决定的铿锵有力，也没有对友谊的哀叹。他选择将所有情感内化于心，只留一副钢铁似的躯壳。
劝导工作出乎意料的顺利！
以往设想的诸多可能遇到的问题一个也没出现。其实，在这件事上，班主任并没有抱更多乐观的想法。她不希望曹阳在这一次的谈话中就能屈服，就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摆脱早恋的缠绕。她想要慢慢动摇他的想法，并且留下让他自己选择的余地，毕竟他是好学生，她不希望用强硬地手段，以免影响到他的成绩。或许退一万步来讲，若是他的成绩没有出现下滑，那么即便他们俩谈恋爱，她也打算放任自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结果超出了预期，这意味着，她对苏颜的劝导会更加轻松。
第二天的课间操，班主任原本要利用同样的时间来开导苏颜，可是，从今天一大早开始，她就没有出现过，家里打来电话，请假的理由是，生病。
第三天，苏颜依旧没有来上课，这次她的家人甚至都没有为她请假。班主任翻看学生联系薄时才发现，苏颜填写的电话根本就是一串错误号码。她就这样子消失了一整天。
第四天一大早，年级组长就向班主任通告了苏颜先行转学离校，手续补办的通知。而在此之前，这条消息早已传进了班级。等到早自习她去班级里例行督察的时候发现，柳益清已经在帮助整理苏颜遗留在桌兜里面的书本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以至于班主任自己都感觉到有些发蒙。
关于苏颜闪电转学的事情，包括班主任，年级组长在内，没有人知道具体原因。但是从种角度上来看，这确实解决了曹阳的早恋问题。而在同学之间，也有不少人因为苏颜的离去为曹阳扼腕叹息。
只是曹阳却仍然挂着一幅装满心事的表情，保持了自那顿晚饭以来的阴郁情绪。或许，在外人眼里，这恰恰成了他的人生中苏颜离去这件事的注脚：正因为她的离去，他才如此郁郁寡欢。虽然同学之间都曾八卦过他们之间的恋情，有些羡慕，有些嫉妒，有些忿忿不平，可是真看到两人分开，一段纯恋至此终结，大家还是忍不住一声叹息。
“请假后的第二天，苏颜只给我打过电话，带着哽咽的声音告诉我他的父亲找了份好工作，需要搬家，新家在北郊，所以她不得不转学。”最后柳益清还是为这个故事添上了一个伤心地句点。
早恋真的如洪水猛兽般可怖吗？很多人把它形容为人生前进道路上的拦路虎，仿佛那些爱的先觉者们注定了一辈子的混沌与失败。所以为了日后的飞黄腾达就可以无情的剥夺他们爱的权利吗？也许他们是分不清爱和友谊的分界，也许他们才刚刚意识到男女之间的情愫，也许他们交往的方式是很幼稚，很让人担心，可那毕竟是他们爱的初体验啊，谁的爱情没经历过菜鸟阶段呢？非要去医院人流处接受爱的沉痛教育吗？作为师长和家长的成年人们，爱的初体验者需要的恰恰是他们的引导和教育，这也是他们为人师表的责任！可是，这份责任却被他们光明磊落的推掉了。
茶杯干了，咖啡空了，故事也讲完了。柳益清站起来稍作整理，便示意要离开了。
“这支笔还给你们，我要走了，再会吧。”柳益清伸手递回那支自动铅笔，眼神却还拿着它。
“留给你吧，这样它会更有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