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侯走了。
离开药王谷了。
未留下只言片语。
冷岫烟静静的坐在密室的石床上,来来回回几天了,手上翻阅的还是一本《左转》。
他是恨透了自己吧,竟然走的那么决绝。不,也许他已经放弃了,才会如此淡漠的离去。
心内泛起酸楚,冷岫烟只觉得一股血气又涌了上来,来不及压制,一口暗黑色的血液全部吐在了石床下。
伴着吐血后的是止不住的剧烈咳嗽,冷岫烟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样的剧烈颤抖着,如狂风中的一叶孤舟,单薄而飘零。
密室在此时想起了敲门声。
几根银针落于身上四处大穴,冷岫烟慌忙的施针压住了气血,因剧烈咳嗽而泛红的面颊瞬间白了下去,甚至泛着些青。
整了整衣衫,她缓步地像密室外走去。
“冷姑娘。”如面恭敬地立在密室门外,道:“该用膳了。”
微微颔首算做答复,冷岫烟并未出一言半语。
从四方侯走已经四日了,她都是这样沉默寡言着。如面心内也不知是泛起了什么情绪,只觉得胸口一赌,上前一步道:“姑娘,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回头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如面,冷岫烟眼中闪过探寻,温雅一笑,她道:“说吧。”
冷岫烟的声音居然沙哑晦涩的如晨钟暮鼓的老者!如面心里一惊,却恍然想起了那日主子让她去接冷姑娘回谷的事……
那日,当如面到飞泉下的时候,冷岫烟居然仰面躺在温泉水中,一遍又一遍的唱着歌,歌声婉转而凄迷。如面也不知道她唱的是什么,只是那悲凉的音调着实让人心里悲得很。
冷岫烟就那么一直唱着一直唱着,直到黄昏,直到天色都暗了。
见天色实在晚了,如面不得不小心的道:“冷姑娘,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冷岫烟并未回应,只还是重复的唱着那首酸楚的歌。
见冷岫烟并不言语,如面只好再次开口道:“姑娘,主子离谷的时候吩咐奴婢要照顾好您。”
他终是离开了。心内幽幽一叹,冷岫烟痛苦地闭上了眼。
歌声在又唱了几句后停止,冷岫烟于水中翻了身缓缓地游到了岸边,披散着头发一身湿漉漉的上了岸。
将早已准备好的衣裳拿了出来双手奉上,如面恭谨的道:“姑娘,换身干爽的衣服吧,别受寒了。”
伸手接过衣服,冷岫烟想了想,终是开口问道:“他走前还说过什么吗?”
冷岫烟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情感。
略微摇了摇头,如面不敢看凄凉的神情,只得低了头道:“吩咐如面来照顾姑娘是如影传的话,奴婢,并未见到主子。”
冷岫烟听了面色一滞,随即也就不再言语,只是任着如面为她宽衣梳发。
思绪渐渐被拉回,如面想,可能就是那日唱的太多了冷姑娘的嗓子才会至此吧?
抬眼看着冷岫烟,如面缓缓的道:“姑娘,魏国来的消息,说是玫瑰姑娘要和贺孟嬴成亲了。”
“成亲?”微微愣了下,冷岫烟随即问道:“日子是哪天?”
“下个月十五。”
桃花林下,举杯邀月。
冷岫烟已自斟自饮了许久。
莫少黎来得有些晚,当他到时,上好的一坛桃花酿已经见了底。
“还以为你不来了。”递过杯子,冷岫烟一双杏眼亮的如天上的星星。
“干嘛不来?”伸手接过酒杯,莫少黎一饮而进。
两人这几次每次喝酒冷岫烟都给莫少黎下了药,今晚相约,她还真怕他会不来。
看他干了,冷岫烟嫣然一笑道:“今儿咱们喝的,是喜酒。”
“是吗?喜从何来?”和冷岫烟一样席地坐了,莫少黎干脆重新开了一坛酒。
“玫瑰的喜酒。”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莫少黎,冷岫烟就不信这消息他不知道。
“那该当一贺!”举着酒坛,莫少黎便要和冷岫烟碰杯。
并不急着喝酒,冷岫烟道:“玫瑰走时曾给我留过封信,你可知道?”
喝酒的动作一滞,莫少黎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见他并不想谈及此,冷岫烟只得转了话锋道:“听说周魏两国为了宁王的病逝和云岭十三州的归属问题,要开战了?”
嘴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莫少黎静默的道:“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衡不会轻易出兵的。”
“你是说两家还在谈和?”冷岫烟问。
“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上上之选。”喝了口酒,莫少黎道。
微一凝眸,冷岫烟犀利的道:“那玫瑰就该成为这场不流血战争的牺牲品?”
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莫少黎错愕的看着冷岫烟。
“虽然我不知道这其中的计划,可张九龄想拉拢贺孟嬴的心却是昭然若揭。如今他已经不是魏国丞相了,却还妄图把持朝政,执迷不悟的将亲生女儿的终身幸福都搭上了。”斜眼看着莫少黎,冷岫烟用从未有过的刻薄态度问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如此自私?”
皱了眉,莫少黎问道:“你怎么了?”
不理莫少黎,冷岫烟自顾自地道:“不过话说回来,贺孟嬴的美貌天下无双,女子中都少有,他还是魏国出了名的谦谦君子。举案齐眉、夫唱妇随。玫瑰嫁给他也未必就是件坏事。”
莫少黎抓着酒坛的手已绷紧,道道青筋清晰可见。
“只是玫瑰……”冷岫烟一声长叹,道:“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侧过头看着冷岫烟,莫少黎冷冷的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答反问,冷岫烟道:“你说如今的玫瑰会不会像每一个准备出嫁的女子一样,眉眼带笑的翘首企盼?哎呀,不知道玫瑰害羞起来会是什么样!”
将莫少黎面上一闪而过的痛苦之色看在眼里,冷岫烟接着道:“你说贺孟嬴会如何宠爱她?”
“你干嘛和我说这些?”吞了一大口酒,莫少黎的眼中已泛起了红。
也吞了一口酒,冷岫烟看着莫少黎巧笑盼兮地道:“随便聊聊啊,你不是也说值得一贺么?”
“是值得一贺!”莫少黎将酒坛举到嘴边,大口喝了起来。
“少黎,你是不是心里还念着沈芳洲?”步步紧逼,冷岫烟不打算让莫少黎蒙混过去。
面对冷岫烟探究的目光,莫少黎神情中透着无奈,苦笑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我对芳洲自始至终都只是怜惜之情。”些微一叹,莫少黎落寞的道:“只是不知她如今过得可好?衡这个人向来喜怒无常。”
见他关心沈芳洲,冷岫烟心中竟有抹释然,那个受制于命运却坚强隐忍的女子,不知你现在过得怎样了?
温雅一笑,冷岫烟道:“少黎,我如今心中只有凌,你明白吗?”
“你不是说你心中只有自己么?”
面对莫少黎探寻的目光,冷岫烟毫不避讳的道:“我虽然不能和他在一起,可我爱他的心自己却是明了的。但你呢?少黎,你知道自己心里爱的到底是谁么?”
有些心思被看穿的窘迫,莫少黎道:“我对玫瑰只是有好感。”
“是么?只是有好感?”冷岫烟一把扯出了莫少黎怀中的红色马鞭,道:“若只是有好感,这条贴身随带的马鞭是怎么一回事?”
“你怎么知道的?”莫少黎的眼中闪着惊异,“我……”
“少黎,我不是勉强让你去。只是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伸手递过玫瑰留下的信,冷岫烟道:“她对你的情意全在这信里,你自己好好想想。”
冷岫烟的身影渐走渐远,莫少黎隐约还能听见她的吟唱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念君兮君不知……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莫少黎看着地上的信,上面娟娟的写着“冷姐姐亲启”五个字,他的手有些颤抖的打开了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