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利剑穿过他的胸口的时候,我整个人似乎被重物狠狠地撞击着。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那些过往断断续续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它们逐个从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动也动不了,也能任由它将心口越扯越疼。
白净就这样倒在我面前,苍白的脸,眼神却无比锐利,“叶少爷,我是个商人,你欠我的,用下半辈子还上!”跪在地上半抱着他,脸上有些冰冷,这便是处处与我作对的白净,这便是处处给我难堪的白净。可是他有什么理由为我挡剑?
音寺!我咬牙切齿,提剑就追,水色还在他手中。可我顾不上那么多,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白净总是笑话我,不学无术,神色甚是鄙夷与不屑一顾,他是不可多得的一个对手,我比谁都清楚。然而没有哪一次,我能在他那里抬高姿态。我厌恶着他并追逐着他,没有人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第一次跟着爹爹捉拿反贼,被一粒石子击中的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个眼似寒剑的少年,是再也无法避免的纠纷。
今日一搏,用尽所有的力气,却只能换来伤痕累累,我甚至连他的家人都救不起。水色很倔强,无法否定的倔强。而我能告诉她的只能是,“他来不了了。”这一句重似千斤,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恨我无法挡住音寺的刀,吐出一团泥土,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个曾经笑沐春风的人再也不会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大声吼道:“放开她!”
“放开她!”另一个冰冷的声音,不是我的。
他来了,一身红装。从来都只穿白衣的人,煞费苦心的心事,我岂能不明白。可是,那样的红灼伤了我的眼,刺疼刺疼的,比身上的任何一处伤口都要来得疼。那一瞬间她的眼里只有他,他亦然。
在最后生死关头的时候,依然是他。天知道我有多想扑倒音寺把剑击进他的心口,而我最终还是慢了一步。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生命就像一朵奇葩,只能意会而无法言明。水色紧紧地抱着他,泪如雨下,满脸凄婉,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爱上他,表面上比无都狠心的商人,可让你恨得咬牙切齿亦可让你爱得刻骨铭心。
白净终于还是被黄土覆盖,身上的红衣被换下了,我看到水色凑到他耳边小声的说着些什么。绿丫、长安跪在一边俯身不起,小双红着的眼早已肿胀,没有人看到她是在哪里哭的,她很坚强跟水色一样,我心有不忍将她拥在怀里,告诉她不要害怕。
而她看着水色,看着白净,很镇定地告诉我,“我有哥哥跟嫂嫂,我不害怕!”
娶小双是在隔年,自从白净在水色怀里闭上眼的那天之后,就再也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可是当她把小双交到我手中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她红了眼。“他的妹子便是我的妹子,他的家便是我的家,今日我把小双交给便是连同家一并交给了你,倘若有朝一日小双哭着回来,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小双有时候很傻,她问我,“为什么不娶嫂嫂反而要娶她”。真的很傻,问这句话的时候偏偏要把我的手握着死紧。她也说,“哥哥其实不喜欢嫂嫂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又喜欢上。”她还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前恨不能离她远远的,但现要却越来越来接近她,越来越依赖她。”
傻瓜!真是个傻瓜!我拥她入怀,柔声道:“她是你的嫂嫂了,小双。”
她是你的嫂嫂了。所有的问题仅有这么一个答案。小双,我不能否认,在心里曾偷偷喜过她。无论是落水前的她,还是落水后的她。她明明是个心善的女子,为了引起白净的注意而不得不接受我的唆使。既然喜欢无法引人注意,那么愤恨呢?
水色做得很彻底,我甚至怀疑过,她是不是真的变了个人。街头小巷不断传出流言,今日谁被水家小姐欺负了,明日水家小姐又是如何讨人厌。谁也不知道,我最初的目的不过是想让白净难堪而已。她却做得这么彻底,爱之深恨之切,当时虽已了然却偏偏不肯承认。
而现在心中除了悔悟,还有自责,当初若不是自己在里面生事,她与白净便不会浪费掉那么多的时间。仅管我知道了,她并非是原来的水色。
小双有了身孕。
终日躲在未名居的活死人总算回了神,回家的次数也多了。脸上的喜色越来越多了,整个人精神抖擞,甚至开始了“胡言乱语”:
——小双啊,要注意胎教啊。你要知道,这小孩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能够把听得到了。要多走动,要教他(她)唱歌,要读书给他(她)听,要保持心情愉悦。
——小双啊,你个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在床上赖着,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没事就到院子里走走,逛逛街晒晒太阳多美好的事情。别生出个小懒虫!
——小双啊,不是让你别再往未名居里跑么,下人丫头们都是用来使唤的。你里面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也不分分场合。
——小双啊……
终有一天,小双听得头麻了,忍无可忍地说:“嫂嫂,你说话真的很奇怪。”那以后水色明显的黯然了,小双大惊失色地来找我,哭哭啼啼地说,自己又惹得嫂嫂伤心了。我安慰了她几句,本想去看看,哪知水色却来了。
“一直没有跟你们说,我奇实真的不是水色。小双,我知道你心里怨过,也知道自己不够好。我顶着水色的躯壳,想着这一辈子就这么过了吧。你哥哥曾经不是没有怀疑过我,可我不敢说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个活人还是个死人,我害怕万一哪天,我突然又成了一缕孤魂,又飘到别处去了。
我要是早知道他会早我而去,我就应该告诉他的。可是我仍然不敢,看着他静躺在棺材里,我甚至都不敢去触碰他。总以为这只是一个梦,一个无法醒来的梦。我并非因为他的死而躲在未名居不出来,而是在自责早知有今日,我还会写了休书丢了他跑出家吗?
我不是真正的水色,原是一只穿越了时空的游魂。不知怎地就附在了水色身上,冷眼看尽一切,也冷眼看了自己。所以你们一定要比我幸福!”
那天小双泣不成声,抱着水色梗咽道:“嫂嫂,你就是我的嫂嫂,一直都是!”
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天我却红了眼,风吹起无限惆怅,我知道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