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并不想就此妥协:“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题,大不了,请一个钟点工。”
“叶微凉。”苏项庭沉喝一声,一字字道,“你到底在介意些什么,非要跟我分得如此清楚不可!行,你要是不想让我照顾你,那你就滚回H市让你爸妈照顾。”
……
银色的凯迪拉克中,张铃医看着窗外,一副望穿秋水的样子:“唐唐,为什么最近都看不到那个女人?”
哪个女人?
林画唐皱了皱眉,才想到了张铃医的那个赌约。
他最近有些心不在焉——乔曼妤回来了。
“唐唐,你说,那个女人会在哪里呢?”
压下烦躁的思绪,林画唐道:“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私家侦探。”
张铃医道:“不行,我跟母老虎说好的,不准借助私家侦探这类外力的。”
林画唐不耐道:“那就娶了那只母老虎。”
饶是张铃医神经再大条,也知道他家老大今天心情不好。Ok,他知情识趣一次,闭嘴。
林画唐吸了口气,不打算解释什么,闷闷地继续开车。开了一会儿车,林画唐的烦躁越来越盛,他猛一个刹车,停了下来:“下车。”
张铃医摸摸鼻子,老老实实下了车。还未关好车门,那凯迪拉克早箭一般地冲出去了。
啧。
张铃医不禁咋咋舌,林画唐是个喜形不露的人,这等神气他只在四年前见过,那个时候,他家老大视若珍宝的那个女人嫁了别人。
趁着代号为苏项庭的牢头今天一整天都得陪着他岳父大人,叶微凉摸了出来——今天是周末,她可不算翘班。
她的腿还有点瘸,可是,一个人待在一个空荡荡的屋子里,她真的要疯了。她原以为自己是个受得住寂寞的人,看来,她的功力也没自己想象的强——她可以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个人觅食、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可是,这并不代表者她能够微笑着一个人照顾生病的自己。当自己在一个空荡荡的屋子里独自感受脚踝传来的隐隐痛意时,她才知道家的可贵,朋友的可贵,闺蜜的可贵……她才明白思念是一种想着想着就会掉泪的情绪。那种忽然的寂寞铺天盖地地掏着她的心,仿佛要将她掏空一般,她几乎是用一种逃命的速度冲出了苏项庭的公寓,然后如一抹孤魂野鬼般游荡在街头,漫无目的,喧嚣的人来车往似乎驱走了她的寂寞,又似乎让她更感寂寞。
那个女人。
林画唐下意识看了看空空的副驾驶,转回头,放缓了车速,缓缓跟上走在一旁的叶微凉。
一抹游魂。
林画唐下了个定义,目光不自禁地停在她一瘸一瘸的背影上——真是个废物,他都没撞到她,她也能把自己弄瘸。
就在这时,一直无意识往前走的叶微凉忽然在一家包子铺门口停了下来,低头掏钱。
林画唐露出了一抹嫌恶的神气,这个女人就不担心地沟油、猪淋巴肉什么的么,怪不得这么笨,一定是这种有毒食品吃多了。
再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多了抹玩味的神情。只见叶微凉倒了回去,将买好的包子放在了一个白头白发的老乞丐碗里。那附近的乞丐见来了一个善心的女人,纷纷上前乞讨,她却恢复了漠然的神色,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不清楚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当林画唐恢复意识时,他早已经踩下了刹车,打开了车门,走向了叶微凉。
在叶微凉面前站定,看着叶微凉吃惊的神色。林画唐心里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的段数要比叶微凉高很多,纵然心里暂时懵懂理不清,他脸上却已经浮现似笑非笑的神色:“小灰。”
叶微凉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灰色的衣服,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学狗叫几声,然后,也默默告诉自己,以后千万不能在贱男面前耍贱嘴。思及此,她不由想到温恪言,这么一比较,温恪言当真绅士到骨子里了。
“小灰,迷路了,找不到主人了?”林画唐闲闲道,逞了一时口快,心情竟然莫名的好了一些。
翻了个白眼,叶微凉往右侧跨了一步,准备绕开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人。
林画唐长臂一伸,拦住了叶微凉:“我送你一程。”既然被他碰到了,他总得帮张铃医搞到这女人的联系方式。
眯了眯眼睛,叶微凉环顾四周,嘴角露出了一抹挑衅的神色,她左边唇角微微上翘,径直往包子铺里走了进去,坐了下来:“老板,给我一颗高庄馒头,再来一杯豆浆。”
老板朗声应了声好。
林画唐僵了下,久久沉默地站在包子铺门口,最后,神色平静地走了进来,坐在了叶微凉对面。看不见的桌子下,他的拳头却紧紧握着。
他沉默坐着,散发着生人勿扰的气息,饶是那个老板频频看他,亦不敢上前招徕生意。
叹了口气,叶微凉反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她花了2。3元钱一直赖在这里稍嫌脸皮太厚。冲着老板笑了笑,她开口道:“老板,再来一笼小笼包,加一杯豆浆。”
老板愉悦地笑了开来,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有时候,倒不是多赚少赚几块钱让他开心或者不开心,而是气氛,大家都是讨生活,谁真的愿意为了钱受气。
慢条斯理地撕着高庄馒头,叶微凉小小啜了口豆浆,眼睛偶尔瞟上对面沉默坐着的男人几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并不着急躲开这个极具危险性的男人,可能是今天她受够了孤单了吧。虽然这也是个陌生人,但是,此时此刻,肯陪着她一块坐下的,却只有这么一个,她也没什么可以挑的。
下意识地将眼前男人归类为自己的同伴,叶微凉不禁开口道:“要不要吃小笼包?”
林画唐都忍不住想自己笑自己,深觉这几天自己被张铃医荼毒太深,才会亲自上阵出演这么荒腔走板的戏码。不过,无功而返向来不是他林画唐的风格,都在这么脏的店里坐了这么久了,好歹要对得起自己遭的罪。
“你不是本地人?”一个问句,林画唐用着肯定句的语气说着,眼前女人的皮肤很好,不似G市女人的皮肤黯黑而毛孔粗大,而且,她跟老板交谈用的都是普通话,而非G市的方言。
小口吃着撕好的馒头,叶微凉点了点头。
“姓名,电话号码。”林画唐见搭讪无效,直接进入主题。
咽下馒头,叶微凉看向林画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从怀里摸出一本支票,林画唐推到叶微凉面前:“开个价。”
叶微凉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伸手摆正支票簿,淡淡道:“笔。”
林画唐嘴角露出一抹讽笑,摸出一支钢笔递给叶微凉,看来张铃医的赌约赢面很大。
“要是支票簿也能用CRTL+C,CRTL+V就好了。”叶微凉嘀咕了一句,抬起头冲着林画唐挑衅笑着,缓缓将支票簿推给林画唐。
林画唐嘴角的笑容淡淡退去,看着金额栏里面密密麻麻的零,没办法忽略出票人签章处那个大大的猪头。他抬起头与叶微凉对视,眸色加深:“我对你并不感兴趣,我只要你的姓名跟联系方式,奉劝你一句,老实告诉我你的名字跟联系方式,在你挑惹起我的兴趣前,掂量掂量你自己是否玩得起。”
对面人的话音明明很低,叶微凉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就连她初次进入林氏,应对林英灿的面试时,都不曾感到如此重的压力。无由来的一阵气闷,叶微凉倔性一起,学着林画唐压低声音道:“凹能阁名日叫最叶围凉,瘦子豪骂日一山落……”
她话一说完,便听见林画唐传来低低地笑声:“叶微凉,原来你是H市人。”
哐当。
叶微凉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这也成!她皱了皱眉:“你也是H市人?”H市的鸟语跟这边的鸟语当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啊,她委实不曾料到眼前男人能够听懂。
“不是。”林画唐利落否认。
垮了垮肩膀,叶微凉舒了口气道:“OK,我认栽。现在你知道我名字跟联系方式了,我可以走了吧。”
“去哪里,我送你。”话一出口,林画唐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今天是怎么了,莫非看到这瘸子良心不安?毕竟,平白无故撞个弱女子确实有点卑鄙无耻。
叶微凉道:“不必了,谢谢。”
林画唐道:“我说过,我对你没兴趣,阁下安全无虞。”被叶微凉拒绝,林画唐的口气有些不善,自己乐不乐意送她是一回事,但眼前女人可没权利拒绝。
感受到林画唐的不悦,叶微凉老实交代道:“真的不必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你说你能怎么送?”
林画唐挑了挑眉,自己的眼睛果然没看出,眼前这只小灰果然是只流浪狗。可能是对于动物的爱心远远多于人类吧,林画唐又忍不住开口道:“我要去G市博物馆看西安碑林展,你要不要跟?”
“西、安、碑、林?!”叶微凉一字字问道。
林画唐点了点头。
“跟!”叶微凉刷地站了起来,还附赠了一声痛呼,她咬牙切齿道,“老板,收钱!”
……
西安碑林是收藏我国古代碑石时间最早名碑最多的艺术宝库。它始建于北宋哲宗元祐二年(1087年),原为保存唐开元年间镌的《十三经》、《石台孝经》而建,后经历代收集,规模逐渐扩大,清始称“碑林”。几经易名,1992年正式定名为西安碑林博物馆。该馆是在西安孔庙旧址上扩建而成的一座以收藏、研究和陈列历代碑石、墓志及石刻造像为主的艺术博物馆。馆区占地面积31900平方米,由孔庙、碑林、石刻艺术室三部分组成,设七个陈列室、六条游廊和一个碑亭,陈列面积4900平方米。
林画唐跟叶微凉此刻游览的是空运过来的第三陈列室的收藏。第三室的石碑荟萃了历代著名书法家的手迹。秦代李斯的篆书见于《峄山碑》;汉代隶书见于《曹全碑》;东晋王羲之手书见于《大唐三藏圣教碑》,此碑文字是后人从他的遗墨中拼集而成,人称“千金碑”。《唐多宝塔感应碑》留下了唐代颜真卿的楷书;《唐玄宗秘塔碑》留下了柳公权的楷书;《判千家字文》留下了唐代张旭的草书。另有宋代赵佶、黄庭坚,元代赵孟頫,明代董其昌,清代皇帝的书法手迹。从这里可以看出中国文字和书法发展的轨迹。
在这个高节奏社会,展览馆里并没有太多的人,很多人匆匆来了,摆了几个POSE,拍了几张相片,也就匆匆走了。
叶微凉本来还担心自己腿瘸,会拖慢林画唐的步伐,结果该仁兄走得比她还慢,一块石碑前都会停下来看好一阵子,才转向第二块石碑,一块一块看,当真一块也不放过。
在《峄山刻石》面前站了很久,林画唐赞叹道:“古人云李斯书艺之高超掩灭先轨,散绝后贤,其书法功力从此碑中确实可见一斑。”
叶微凉道:“小篆入神,大篆入妙,这只老鼠可是书法鼻祖。”
林画唐笑了笑,自然明白叶微凉将李斯称作老鼠的来由。
李斯的处世哲学是“老鼠哲学”。
据《史记》记载,李斯年轻时在家乡做了一个小官,“见吏舍厕中,鼠食不洁,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于是李斯乃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这段话的意思是,李斯在官吏宿舍厕所中,发现老鼠尽吃些不干净的东西,倘若有人或狗只走近,老鼠们还被吓得屡屡逃跑。后来,李斯进入公家的仓库,发现里面的老鼠吃仓库的粮食,居住在大房子里,没有被人或狗惊扰的担心。对此,李斯有感而发,叹道:“一个人贤德或不贤德,就像老鼠那样,看他处在什么环境罢了!”
而李斯腰斩前的最后遗言也是:“仓鼠上越高,摔越远。”
行了两三步,林画唐的目光又被怀素的《千字文》吸引住。
看了很久,林画唐叹道:“张颠素狂,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
叶微凉道:“我觉得每个职业都得有每个职业的样子,人可以张狂,但是和尚就该严守清规戒律,喝点清水,写几笔楷书才是和尚的样子。”
林画唐挑了挑眉,转向下一块石碑,倒是没跟叶微凉分辨。
比之林画唐的贪婪与专注,叶微凉只想拣自己喜欢的看。偷偷看了眼林画唐,叶微凉想着自己反正已经到了展览馆,跟他分开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悄悄挪动脚步自己去发掘感兴趣的东西了——去找找有没有褚遂良的遗作。
从《大唐三藏圣教序碑》上收回目光,林画唐道:“叶小姐,你对这位怀仁和尚又有什么高见?”
身后静静的,林画唐回头一看,身后哪里还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