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慧被送到太子宫已经三天了。她日日都会见到龙华太子,但他并未理会她。在他眼中,她似乎只是一名普通的侍女。而在她的眼中,他是个少言寡语、性情抑郁的人,却并不见传说中那些暴戾凶残的气息。
那天晚上,天气燥热,一轮金黄的圆月高悬于天空之中。甄慧和前几日一样,捧着茶盘走向龙华太子的寝宫,却见两名侍女紧张地从寝宫中奔了。
“发生什么事了?”她诧异地问。
“甄姑娘,你是为殿下送茶吗?”一名侍女神色紧张地问道。
“是呀。”
“别去了!你忘了,今天是十五呀!殿下不会喝茶的。”那名侍女说着,拉着另一名使女的手,逃也似地跑开了。
甄慧满心狐疑,略一犹豫,还是走进了寝宫。屋内一片漆黑,竟然没有点灯。她摸索着,心地放下茶盘,找到火石,将屋子里的灯一盏盏地点亮。屋内灯火通明,却没见龙华太子。他也许又去了潜龙谷。虽然入宫的时日不长,但她也知道龙华太子有这样一个特殊的癖好。她收拾停当,正准备离开,却听见里屋似有异样的响动。她踌躇一番,还是鼓足勇气向里屋走去。屋子里很黑,她在门前站了片刻。屋子里似乎有人在粗重地呼吸,而那呼吸声如此之大,又全然不像是人所发出的。
“谁在里面?殿下,是您吗?”她怯怯地唤道。
“亮光!谁点的灯?我现在要的不是灯光!”
一个粗哑、浑厚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那声音里透着暴躁和狂舌之气。
她被吓坏了,紧张地后退了几步,正要转身跑开,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扼住了脖子,转瞬间已被拖至屋内。
“救命!”她痛苦地挣扎着,双手用力地企图扳开那铁一般扼住自己的手,眼泪涌了出来,她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月光从窗户透了进来,她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如同在燃烧一般,露在衣衫之外的皮肤一片滚烫的绯红,眼球外突,双眼如同在喷火,灼烧着痛苦的怒意。目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平日里看来几乎是弱不禁风、斯文儒雅的龙华太子。
“殿下,不要……”她努力地喘息着,艰难地说道,“我是甄慧……是你……是你要娶的太子妃阿!”
龙华太子血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看了半日向,才硬生生收回了扼住她脖子的手,却像是无法发泄积压在心中的力量一般,大吼一声,一掌拍下,竟然将窗前的几案砸了个粉碎。他双手抱起了自己的头,压着嗓门低低地吼叫着,似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他躲到了黑暗的角落里,如同野兽般在挣扎、嘶鸣。
在龙华太子放手的刹目,甄慧跌坐到了地上,她吃力地呼吸着、咳嗽着,良久才逐渐平静下来。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够看见不远处仍在痛苦挣扎的白衣男子。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瑟缩地偎在角落里,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更不敢起身逃离,只是紧张地死死盯住眼前之人。龙华太子在地上翻滚、挣扎着,身体的烫红逐渐褪去,痛苦似乎也随之减缓。他躺倒在地上,抽搐着,渐渐平静下来……
“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王大发雷霆,“把太子宫所有的侍从全部推出去斩首!”
“王,息怒!”王后轻声相劝,“这些侍从在太子宫已经十年了。若是全都斩首,换了别的人,只怕又会传出些难听的话来。不如全都重责三十,以儆效尤吧。”
王眉头深锁,半晌才点头同意,然后怒气冲冲地离去了。
原来,龙华太子自十年前大病之后,便落下了病根,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发病,整个人会失去常性,暴戾异常,痛苦不堪,甚至会错手杀人。所以,每到龙华太子发病之期,太子宫内所有的侍从宫人都会暂且避开,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王和王后也会照例来看望太子。而那天,王和王后到时,却发现丽慧昏厥在太子的寝宫,脖子上一片淤青,显然是被人用力扼掐所致。王和王后都吓坏了,甄慧与寻常女子不同,她的性命干系到太子的生死。而太子宫的侍从宫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她,每逢初一、十五应避开太子,以致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之中。由此,王有了雷霆之怒。
“慧儿,你没事吧?”
甄慧悠悠醒转,恰见王后坐于床榻之前,眼中都是关切。“没事,多谢娘娘记挂。”她艰难地说着,想要起身施,却被王后急急地摁回床上。
“你躺着就好,不用这些虚年。”王后又问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怔住了,想起了昨晚恐怖的一幕,不禁打了个冷战,直起身来,惊惶地喊道:“是殿下,殿下要掐死我!”
“慧儿!”王后眉头微蹙,眼中露出严厉的神气,“慧儿,你是未来的太子妃,殿下怎么可纟伤害你?”
“是真的!娘娘,是真的!你相信我啊!殿下他……”她抓住了王后的手,却被她甩开。
“瞧这丫头,定是病得傻了自己分明是好好的嘛!”王后看了看身边自己的贴身侍女,略一斟酌才道,“慧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牢记自己的身份,切不可说出于自己和太子不利的话。你可明白?”
她怔怔地看着王后,惊慌的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半晌才点头道:“知道了。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是我不小心跌了一跤,才会这样的。”
王后松了口气,雍容地笑了起来,拉起了甄慧的手:“可真是个聪明乖巧的好孩子!好好将养将养,我会常常来看你的。”王后说罢,起身离开了。
所有的人都走了,屋子里空荡荡的,昨夜的一幕在脑海中反复出现,丽慧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她要嫁的、她此生命运给她安排的便是这样一个男子,这样可怕的一个男子。她捂着自己的脸,放声痛哭起来。
甄慧病了。那夜之后,她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多月,才逐渐好转。她变得更加沉郁,不笑也不说话,吃饭、睡觉都如同玩偶一样任人摆布。
午后,酷暑难耐,甄慧安静地坐在窗前,呆呆愣愣的模样。往事点点滴滴都在心间,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是徒劳。她甚至不再吹箫,是怕箫声会将龙华太子引来,将灾难引来。
“在想什么呢?”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愕然回首,站在眼前的却是龙华太子。白衣素服,面容清痩却十分平和,他是目天晚上那个凶残暴戾的人吗?她看着他,眼中都是深深的恐惧,手中的茶杯砰然落地,摔碎了。
“我吓着你了?”龙华太子眉头轻锁,声音中有着许多的愧疚,“对不起!”
她看着他,愣愣怔怔,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落泪不止。
“对不起!”他拉起了她的手,温和地说道,“你知道,我有病,犯病的时候便不能控制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你,会原谅我,是吗?”她仍旧没有说话,挣脱了他的手,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哭得那样伤心,那样绝望,又是目样的无所顾忌。
“对不起!”他喃喃地说着,“我应当知晓,我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请求你原谅的。我还是走吧,不会再来打搅你。”他说着,转身便要离去。
她终于收住了悲哀的哭泣,轻轻地说道:“您是太子殿下,而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寻常女子。我原就没有资格说原谅或者不原谅!”
他站住了,回过身来,看向她,她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他苦苦一笑道:“若是可以选择,你一定会选择逃离这囹圄吧!”
“选择?我能够选择吗?我根本就无从选择!”她说着,泪水又落了。
“不要哭了。”他走了回来,在她身边坐下,说得很真诚,“宫廷有如囹圄,无处不在别人的目光之下。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哭,若是被我的父王、母后知道了,总是不好的。”
他的话透着的温暖和真诚不禁让她惊异。她看了他半晌,才垂下头来轻轻地问道:“殿下,您的病……”
“我的病……”龙华太子的眼中升腾起一些惘然的情绪,“若说到我的病,这倒是你的劫数。”
她的头垂得更低:“你的病真的能痊愈吗?”
他似有难言之隐,良久才答道“其实,我并不在意自己的病。如果仓泛够选择,我也并不想带来这样许多的伤害,对你,对以往的那些太子妃。”
“她们……”她犹豫了一番才道,“她们还活着吗?”
“没有人可以问这个问题。”
“是的,我原本就不该问,这才是我的本分。”她苦苦一笑道,“您是太子,是龙之族权杖唯一的继承人,没有人比您更重要。”
“我知你心中有怨气,这也是人之常情。”他淡淡地说道,“可这都是命!”
“我们不说这个了吧。”她微微一叹,“殿下今日到此,可不是来谈这些不开心之事的。”
“还愿意为我吹萧吗?”他轻轻地问。
她好生犹豫,还是站起身来,取来了自己的玉箫。箫声呜咽而出,如泣如诉,听得人肝肠寸断。
“还是别吹了吧。”龙华太子长长一叹,“我不应当提前接你入宫。”
她枉然地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怨天尤人了,正如他说的,这都是命,如何纟违背?“殿下,您纟否告诉我,我究竟长得像谁?”她轻轻地。
“你很想知道吗?”
“您不说也无妨,甄慧不问就是了。”
“我可以告诉你。”他沉吟着,半晌才道,“十年前,这宫廷之中,这滚滚红尘里,还有我衷心眷爱的身影。我要她做我的妻子,我要一生一世地呵护她、珍爱她。可我的父王、母后却不同意。这是宫廷,是王室,而我,正如你所说,我是龙之族权杖的唯一继承人,所以,我不可以有自己的意志,不可以与自己钟爱的女子厮守终生。我的父王、母后要将她嫁给别的男子。”
“那么,她已经嫁到了宫外,成为别人的妻子了吗?”
他摇头:“她没有这样的福分。是我不相信命运的安有、也是我想要逆命而行,是我害了她!”他说得那样痛苦,似有剜心之痛。
“那她去了哪里?”
“她已经不在这尘世之上了。”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死了?”她不禁愕然,想象这宫廷中那些她所不知晓的血雨腥风。
“她选择了自戕。因为,我们的爱情注定不被命运祝福。为了我,为了我必须要继承的权杖,她选择了舍弃自己,也将我舍弃于这无情的尘世之上!”他看着她,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可是,我不允许我不允许她将我舍弃,不允许她放弃自己的生命!我要她回来她一定能回来”
甄慧被吓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有些疯魔的男子,半晌才道:“殿下,逝者已矣,您当珍惜自己。只要治好了您的病,一切……”
“我的病?”他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瞪大了眼睛将她看定,眼中都是怪异的热切,扭曲的脸颜、凌厉的神情让人毛骨悚然,“我的病算什么?你可知,只要她回来了,我的病便不治而愈了。这是天上的神灵答应我的,是他们向我许下的诺言!”
“殿下!”她又想起了月圆之夜目个浄狞恐怖的龙华太子,此时的他,与那晚又有何不同?同样失去了理智,不过是疯和狂之间细微的差别而已。
“我又吓到你了?”龙华太子回过神来,面容已回复了平和和安详,“对起!”
她摇了摇头,心中却是疑虑更深。
他却微微笑道:“你可知,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无论我是怎样失去常性,都不会伤害你所以,不要再害怕我。”他看见了她眼中的疑惑,便问,“你不相信吗?”
她终于点头道:“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