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的就是姐姐。”他说的掷地有声,但就是让人觉得反过来听才是真意。
美阳清冷冷的站在夕阳的余辉里,本是英气凛然的女子,可这一刻看在人眼里,竟是那么的萧瑟凄然,她的声音却仍是那么坚毅有力,“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姐姐都是为了你好。这个女子来路不明,行事怪异,留在身边终是祸害,你就算要查幕后那人,也有很多方法,不一定要着落在她的身上。”
煜阳却是负手,冷冷的道:“我自有计较,此事姐姐就不必过问了。”
美阳看他良久,方道:“好,我不管,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让自己受伤。”说完也不等煜阳回答,转身疾步而去。
“你也下去吧。”煜阳看着姐姐离去的背影,声音转淡。
“是。”宫诚谨施礼退去。
屋里只剩下他和昏睡的侠儿,他站在原地不动,看了侠儿许久,才上前撩开侠儿脸上的面具,忽而一笑,又怅然自语,“用这样一张脸来迷惑我吗?亦或,迷惑某个人?”他眯了眼,想起侠儿提到的锦绣山庄。抓她的那天,她杀的就是锦绣山庄的人。
如果想用一个毒人来毒死他人,至少该是一张没有瑕疵的脸。
反其道而行?
若世上真有这般精于谋算的人,当真可怕至极。
侠儿虽然木讷,但身上就是有一种吸引人眼球的特质。他不就真真动了念头吗?其实姐姐未出口的话,他是知道的,她想说:“若不是他武功未成,不能近女色,怕早着了道,被人所害。”他从没掩饰过对侠儿的特殊亲近,想来姐姐也应该是知道他曾多次于深夜进出侠儿的房间。
姐姐其实是一心为他的。他知道。她大他十六岁,对他亦姐亦母,除了因为血脉亲情,还因为她对他娘的愧疚。谁都可能害他,只有她不会。可是她的脾气太刚硬,又刻板,更有一股子天生的霸气,虽然这些年有姐夫磨着,已经收敛很多,但终究是秉性难移,在小时候,她强硬的干涉几次他的事后,他便也只能用硬性的手段,让她受伤,迷茫,继而小小的恐惧他,加上她对他的那份纠结不清的愧疚,成功的把她排拒在外。
她那样的性子,凭之任之,只会让她控制左右了人生。她会以为所做的选择都是对你好的,却不知那只是她想要的。
今日,他若不如此,只怕侠儿终逃不过她的手。
她不知道,侠儿是他选定的人,他决不会放手。
他的手轻轻抚过侠儿脸上的伤疤,低语,“你身上还真多秘密。不过,都没关系,你握在我手心里,怎么折腾也逃不脱。
黑夜过尽,曙光乍现,侠儿昏睡了两天两夜,适时迎来第三天晨阳。
“醒了。”和暖的声音响起,一张微笑着的脸出现在侠儿迷朦的眼瞳。
“嗯。”顺应的答了声,侠儿活动了下麻软的手脚下床。
“睡得好吗?”
“嗯。”她向平日放食物的桌子而去,此时饥肠辘辘,无暇理睬闲杂人等。基本上,在她饿的时候,只有食物能获得她的青睐。
桌子上并没有饭菜,看来今天起来早了,她坐下来耐心的等。
“不先梳洗吗?”“闲杂人等”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必。”
“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在洞前溪水枯竭的时候,储存下来的水只能用来做汤饭,所以每年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和师父都不梳洗,还不是一样的过吗?
这人真是越来越罗嗦,越能多管闲事了。向他扫过去一眼,却发现他正在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她从没看过这样的表情,稀奇得很,不禁迎视上去,与他目光相接,谁都没有移开。
眼前的晶目无伪清澈,没有一丝杂质,一如初见。伸手抚过她的眉、眼、鼻、唇、带伤的脸颊,他的声音幽幽的辽远,“侠儿,你骗过我吗?”
困惑的摇头。
“你说没有就没有,我信你。”他的手停在她的眉睫,来回摩挲。
“奇怪!”他今天可真是奇怪,说的话更是奇怪。
他轻笑,从怀里掏出侠儿的半张面具,给她带上,“饿了吧?”
“嗯。”今天好象特别的饿。
煜阳“啪啪”两声击掌。
小雅立刻出现在门口,身后还有四个丫鬟,手中都托着托盘,上面放着精致的美食。侠儿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
摆好饭菜,丫鬟们就都退了下去,侠儿伸手去抓,被煜阳拦下,塞了筷子给她。
她看着筷子迟疑了下,明显不甘愿,然而她脸上的肌肉却丝毫没有变化,像是带了一层人皮面具,那双清澈眼眸里的水波也没有丝毫的荡漾。
就是这样一张脸,七情不动,无悲无喜,一张平静得近乎木然的脸。煜阳心情大好,笑容也显得明灿光绕,“吃吧。”
侠儿虽然觉得今天的他有些不一样,但她太饿了,没空去细想这些有的没的,祭五脏庙要紧。
煜阳也没吃早餐,但他却不动筷,只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相,风卷残云般把所有饭菜扫进檀口。她吃东西很快,在饿的时候更快,实在是没有什么淑女的端庄秀雅可谈。他却只是笑而不语,纵容着她所有近乎野蛮的“恶习”。
他喜欢她这般不加雕琢的样子,让他安心。
她的师父也是这样放纵她去成长的吗?如果真如她所说,她的身边只有一个师父,那对她施用“忘尘”的就必定是她的师父了,他想让她忘记的是什么?是单纯的想让她终老深山吗?那为什么又要告诉她杀尽锦绣山庄的人呢?
还真是一团乱麻。 “侠儿,知道江湖吗?”
侠儿擦擦嘴,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师父跟你说过江湖吗?”
侠儿想了下,“很少。”
“你师父怎么称呼?”如果知道在江湖上的名号,就不难查。
“师父。”侠儿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怪。师父不就是师父吗?
也就是不知道名号。
面对这样的侠儿,没挫败感,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不知道自己住的山叫什么山,师父就是师父,连个名字也说不上来,还过得瞒自在逍遥,时时惦念着回去。
突然灵光一闪,“侠儿,知道回你们山上的路吧?
提到这个,侠儿也很沮丧,“迷路了。”
煜阳并不气馁,“有没有特殊的,和你师父联系的方式?”
“没有。”有的话她早在找不到路的时候就用了,还会瞎摸乱撞的,直到被他抓来吗?
想找到她师父,阻止她恢复记忆这条路——不通。
只能顺其自然,见机行事了。
“你找师父?”侠儿突然问。
“咦,你变聪明啦!”她这脑子还真是忽灵忽不灵。
“不在山上。”又想了下,“可能,在。”
“什么意思?”他就算是神仙,心有七窍,也闹不明白啊!
侠儿想了想,突然起身,到装衣服的木柜子里一阵翻找,扯出了她那件旧衣,摸了阵,摸出一个麻布袋子,从里面掏出一块洗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片给他。
煜阳稀奇的看她。
她做了个打开的动作。
煜阳满心狐疑,抖开了布片。凌乱的字迹跃人视野:江湖异动,师出山一探,三月即回。勿念。
大概是不放心,底下又加了行小字:俗世凶险,勿动尘念,切记切记。
这不是引人犯罪吗?就侠儿的单纯心思,不提醒,她一辈子也想不到。转向侠儿,他突然可以理解侠儿为什么会混合聪明与呆笨的特质了。有这样的师父,难怪了。
侠儿见他看完了,靠上前来,伸手在“江湖异动”上一指,“是什么?”
煜阳叠起布片递还给她,神色淡然,“我怎么会知道呢?”
侠儿眨了眨水澈大眼,略失望,“你,不是,江湖人吗?”
“我当然是,只是偌大个江湖,每天都会发生很多事,而每个人关心的事情都有所不同,我又怎知你师父指的是什么呢。”
侠儿沉默了下,“最大的,那件。”
“你确定?”
摇头。她只是想,师父从来不动如山,此翻能惊动她老人家,都不及等她狩猎回来,想来定是大事情,但有多大,她哪里会知道。而且煜阳也真是罗嗦。
他偏转了头,鬓边垂下的发丝挡去了他的神色,语声漫漫散散,越发轻淡,“而今江湖上最轰动异常的事,是十四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相继谢世,其中包括了武盟盟主,以及,我的父亲。这也是为什么要举行武林大会的缘由。”
要推举武盟盟主,还要重排什么榜,他说过,想来这十四个人都在榜上。死人?异动?“被杀的?”
“寿终正寝。”
这也能算异动?说书的不是说江湖上每天都会死人吗?是因为“德高望重”吗?所以才被重视。侠儿完全困惑了。
煜阳是看出她的迷茫的,却不解释,拉了她在镜子前坐下,解了她头上束带,拿梳子一边将她毛糙的头发梳顺,一边状似随口闲聊,“你识字?”
“嗯。不多。”
“师父教的?”布上字虽少,却也并不简单,都能认得,想来认识的字即使不多,但也少不了。
“不是。”答完了,侠儿自己也不禁迷惑了,师父没教过她,可她怎么就认得的呢?记得山洞里有一些书,她偶有一次拿了本看,师父见了问她,“懂么?”
她说:“懂。”
“如此,就都看看吧。”师父说完,便去打坐了。
她就默默的把那些书都看了,也没看出什么意思来,就是都认得。
煜阳从镜子里看着她的眼睛,手迅速动作,很快把发束起,双手从她两侧穿过,撑在侠儿前面的梳妆台上,虽没抱住她,却把她完全罩在了自己的气息之内,“依我看,你师父回山的可能很小,她很可能也去参加武林大会。”
侠儿的思绪被迅速带开,“真的?”她在椅子上转身,梳顺的长发掀起小小的弧度,从煜阳的胸膛擦过,水澈明眸对上他的,轻一眨动间,木然的脸部线条似乎也跟着起了涟漪,有一瞬妖媚的光灿然绽放。煜阳呼吸猛的一窒,定睛细看,却还是那张平静木讷的脸。
她是开心的。他从那一瞬间的光彩里读到。他俯下身,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近到彼此的呼吸交融,“可能性很大。”
光华又现,拢了她整张脸,衬得那面具上的蝴蝶都灵动起来,像是要随时起飞一样。竟然,惊心动魄。
如果,如果她能笑的话,定叫,定叫日月无华,群花羞闭,仙灵神黯,妖媚泣血。
煜阳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克制,低头印上柔软芳唇,一吸一吮,再不敢动,许久,张嘴用力咬了一口,放开,不敢去看侠儿唇上齿印,只哑着声音道:“今天不要练功了,好好休息,晚上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