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霆却是被人蒙骗,误会费舞蝶水性扬花,红杏出墙,因为爱之狂,所以恨之切,最后伤人伤己。等到明白了真相,却是大错已然铸成。”
煜阳对那些陈年往事并不感兴趣,他关心的只有一点,“侠儿在其中,受到了怎样的波及?”
夫人听问,脸上流露出了怜悯的疼意,“这场悲剧里,受害最深的,就是无辜的侠儿了。因为她有一张和费舞蝶一模一样的脸,所以幼年时常遭宇文霆打骂,更甚者,在她八岁的时候,把她卖进了女肆。”
“喀嚓。”椅子的扶手被煜阳捏碎,木头的尖利刺进肉里,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爹说,他看到我的脸就会想到那个坏人,想到她的背叛,这样的脸就该做最低贱的营生。
居然,居然卖进女肆。
夫人把他的激动愤怒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继续道:“费舞蝶听到消息,寻了去,把侠儿带了出来。可是,她同样恼恨自己的容貌,惹来这场算计,竟狠心毁了侠儿的脸和身体。”
煜阳一只手捂在胸口,痛的撕心裂肺,几乎窒息。
夫人有些不忍,等他脸色好些了才说:“还要听吗?”
煜阳咬牙,“还有?”这样折磨侠儿还不够?
“因为把侠儿卖入青楼的事,费舞蝶抓了宇文霆和唐素娟的儿子宇文怜,百般折磨来报复。而唐素娟就反过来抓了侠儿,送去唐门药堂,做了试药人。”
“试药人?”煜阳已是恨之欲狂。
这些天杀的。
“她做了三年的试药人,多少生死挣扎啊,终于等到宇文霆知道了真相,把她救了出来。”
她一身的毒就是这样来的吧?
三年啊!身与心的巨大伤痛,她到底是如何撑过那段炼狱般的日子?
她那时,还是一个孩子啊!
煜阳整颗心狠狠抽搐,颀长的身子靠在椅背上,闭了眼,浓重喘息。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不得而知,只是宇文家的人突然间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而她是被她的师父从悬崖下拣到的,那时她全身骨络尽碎,奄奄一息,救治她费了我们好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把她从阎王手中抢回来,她却是不吃不喝,一心求死,才十一岁的孩子啊,却似乎已经生无可恋。我们本已束手无策,可有一天,她突然问,自己能不能好,还能不能练武,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便开始拼命的吃东西,她说,那个人还没死,她不能死。她虽然不在寻死,却也不相信任何人,总是满眼防备,像受伤的野兽,随时准备伸出锋利的爪牙,把接近的人生吞活拨。”
“我们都知道,她是为了仇恨才活下来的。那样的孩子啊,看着就让人疼痛。”
煜阳缓慢的睁开了眼睛,里面竟一片血色,“那个人,让她恨着的那个人,是谁?”
“是谁?”侠儿喃喃念着,脸上空茫茫的,过了很久,似乎想起了什么,木然的脸突然扭曲变形,原本清朗如月的明眸里全是阴鸷狠戾,嘴角却牵起一抹诡异的笑花,配上几乎覆盖了半张脸的可怖伤疤,宛如地狱而来的嗜血恶魔。
宇文雄突然觉得阴风扑面,通体冰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你想报仇吗?”侠儿看向他,轻缓的问,明明声音平静无波,却让人觉得彻骨的寒。
宇文雄看着她,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感觉,眼前的人怎么也无法和那个记忆里总是心事重重,却看到每个人都会笑的女孩联系在一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侠儿并不回答,而是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宇文雄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紧跟了出来。却见她出了院子,直奔前面大堂。
此时早饭时间已过,但仍有不少江湖人士聚在大堂里,三一堆,五一块的喝茶闲聊着。侠儿进到大堂,也不看人,只往中间一站,冷声道:“锦绣山庄的人可在?”
众人闻声望来,俱都愣住。随即响起数道抽气声。昨日倚门而站的妖娆女子正坐在柜台边上嗑着瓜子,闻声也转过头来,看到侠儿的脸,也是一怔,但很快恢复了神态,娇腻着声道:“原来是天一堡主端庄清雅的未婚妻啊!锦绣山庄的人比你们早到,可巧还没走呢,怎么?有事?”
有人“啊”的出声,想是才认出侠儿是昨日跟在天一堡主身边的女子。不禁唏嘘不已。
“叫他们出来。”此时的侠儿神情清冷,并没先前的诡异,脸上的伤疤虽然吓人,但在这些见惯血雨杀戮的江湖人眼中,也没有多恐怖,大家只是觉得她有点不悦,猜测着可能是锦绣山庄的人惹了她。
有和锦绣山庄有些关系的人,跑了出去,其余的人都是一脸兴味的等着看好戏。
行走江湖的人大多喜欢刺激,日子太平静反而觉得无聊。
宇文雄虽然跟进了大堂,但也不知道侠儿到底要干什么,所以只是站在一边。坐上有女子者,看到宇文雄,或明目张胆,或偷偷送目,却是都看向了他,就连男子,也都忍不住瞧他,反倒没几个人专注于侠儿。
那张脸,实在太过妖孽。
不一会,有七八个人阔步进来,为首一名十分魁伟的大汉,满目的凶光,一看就不是善类。
“谁找锦绣山庄的人?”声音洪亮,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侠儿背对着他们,也不回头,“章楚燕呢?”
那人看了眼侠儿,并不怎么放在眼里,却是问,“你是天一堡的人?”
没有任何预兆,正对着侠儿的妖娆女子只见她眸光一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眼前人影一晃,一片耀目的白光。定睛再看,侠儿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砰砰”数声,锦绣山庄的几个人便如破败的布袋,相继倒地,脸上还保持着进门时的表情,然而,每个人的颈项上先是出现了一道头发丝一样的细痕,然后——爆裂。
血色染上了每个人的眼,饶是这些人见惯风浪,也无不被震慑,有初入江湖的后辈竟吓得惊叫起来。
“章楚燕呢?”侠儿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声音也只是清冷,手上的剑虽寒气森森,却没沾染上一滴血。
最后的幸存者却好似看到了地狱罗刹,双目暴睁,全身颤栗着,想着要逃,腿上一动,却是跌倒在了地上,跨下已然湿了一片。
“说。”侠儿向前一步。
“昨昨昨……天……去去……了……怡……红……院……还没没没……啊!”
他还没说完,侠儿已经向外走去了,而经过他时,也不见动作,他却突然停止了战栗,脸上的惊恐定格,在没了声息。
人们都被惊呆了,许久都没有动静,直到那妖娆女子惊呼“杀人了”,一路跑向后院,人们才清醒过来,可侠儿已经不见了。
“章楚燕。”
“章楚燕?”煜阳重复着,眼底是掩也掩不住的嗜血。
“或许她更恨唐素娟,可是那时她已经死了。”
静默。
“她受了太多的苦,我们实不忍心她在苦下去,继续这场悲剧,所以,除了她的记忆。只是她体质特殊,记忆不能一次抹灭。只能每隔一段时间,给她封一次穴,直到她不能在想起。而今算来,已经八年了。”
过了这么久了啊!那她到底想起了多少呢?
夫人洞彻的眼眸看着煜阳,轻问,“她,还是想起了什么吗?”
“她说一点。”可是那一点让她变得疏离、冷漠、厌世,且决绝。
“没有记忆的她,虽然平静,却也关闭了心门,任何人事在她眼中,都不过是浮云泡影,转开身,便既不复存在。有了记忆的她,不管想起的是多是少,都不会是温暖的,只会是青面獠牙的峥嵘。无论哪一种,她都不会接纳你。你,明白么?”夫人轻软温润的嗓音,说出的却是残忍不留情的话。
煜阳眸子窄缩,虽痛却也坚定,“无论情况是怎样的,我也,决不放手。”
夫人幽幽一叹,还想说什么,却被突来的嘈杂打断,似乎是有人闯进了院子,护卫正拦着。
今天还真热闹。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的陆庄主闻声起身,打开了房门,却见此间的女主人,一脸的气急败坏,哪有半点平日里的妖娆妩媚。
房门打开,她正好从空隙看到煜阳在其中,也不管什么风情仪态了,扯着嗓子叫起来,“天一堡的,你那端庄清雅的未婚妻当众杀人啦,现在更是跑去怡红院大开杀戒去了,你管不管啊!”
陆熙宇眉头一皱,回头去看,却哪里还有煜阳的影子,转目却见坐在窗边的妻子鬓发微乱,似是被什么东西扫到了,不禁暴怒,“这天杀的,我早晚收拾你。”
夫人无奈的一笑,眼里却是涌起忧色。
“既然跟你娘长了同样的脸,就该像她一样,做下贱的事,过下贱的生活。”
“爹,不要……”早已经哭哑的嗓子发出沙沙不清的苦求,一双小手死死拽着男人的衣摆,指甲都已经折断,更有丝丝血痕染在衣服上,像蜿蜒的蚯蚓。男人的心却像是铁浇冰铸的一样,不但没有一点怜惜,反而更加阴冷,挥手间以指风割断了衣袍,拂袖而去,小小的女孩被拖进门去,流干了眼泪的眼里,尽是绝望。
……
侠儿仰起头,怡红院三个招摇的大字刺痛了她的双眼。她挥剑,匾额立时碎裂,与此同时,两道人影一先一后,从二楼的窗内飞出来,落在楼下,打在一起。
侠儿并没去看在自己不远处撕杀的两个人,她的目光定在随后出现在窗口的人身上,那个化成了灰她都会认得的人。
那人也看到了她,本来染着醉意的眸子陡然清醒,看她飞身而上,急退了进去,口中喊道:“杀了她。”虽然力持镇定,但还是让人轻易听出他的慌乱。
四个人涌向窗口,齐举兵刃,因为窗口太小,又无处着力,侠儿一击不中,被迫回地面,那四个人相继跃出,围困住她。
这四个人显然都是高手,而且配合默契,侠儿一时竟不能脱身,眼光瞄向窗口,哪里还有章楚燕的影子,心中大恨,杀机陡盛。迎面一剑刺来,她竟是用左手直接迎上去,立时被刺穿,又毫不留情的拔出,带起一蓬血箭,侠儿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运劲逼出更多鲜血,喷洒在四人头面之上。
本来见她受伤,已觉得胜券在握的四个人突然抱住头脸,惨叫连声,凄厉非常。
沾染到侠儿鲜血的地方迅速变黑,腐烂,甚至透过惨烈的叫声,还能听到“滋滋”焚肉的声音。
侠儿抽身后退,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翻转抽搐,痛苦惨嚎的四个人,眼里尽是嗜血的快意。
宇文雄赶到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仅看了一眼,便止不住呕吐了起来。
侠儿并不理他,转身便走,眼尾扫到还在撕杀的两个人,蓦然顿住脚步。
鲜花配美人,送给我最最漂亮的美人姐姐,祝姐姐生日快乐!
繁花似锦又如潮水般褪去,眼前景物忽变,高山巍峨,悬崖陡峭,满脸悲呛坚决的两个孩子同时回头一望,然后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啊……姐……姐姐……”
陡峭的崖壁上,女孩儿纤弱的小手紧紧拉着一棵小树苗的根部,另一只手死死握着男孩的手,两个人的身体几乎都是悬空的。生长了不过年余的小树,无论如何也承载不住两个人的重量,正在一点点从石缝里拔出根系,细碎的土石从上面滚落,经过他们的身体,向下落去。
“放手。”男孩费劲力气,才吐出这两个字。
女孩低头去看他,想起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小就没得到过什么关爱,他总是跟在她的后面,小心的讨好她,亲近她,依赖她,她却骗了他,欲要把他一同带往地狱。
心中突然升起心疼和不忍,泪意上涌,却又在眼里刚起雾气时硬生生压下去,扫了眼四周,看到斜下方一块突出的大石,刚好可以放上一个人,她一咬牙,用尽力气一甩,男孩被甩脱,向着那块大石飞去。
小树苗终于经不起这翻折腾,在她用力时断掉。
“姐……”男孩准确的落在了大石上,却在同时看到女孩在自己身旁急速坠落,他狂吼一声,伸手去抓,却是什么也没抓到,只眼睁睁看着女孩如一只折翼碟儿般,消失在雾霭之中……
剑光突盛,划开沉沉雾霭,侠儿浑身一震,思考一下也没有,直接飞身扑入战局,宝剑划出一道灿烂银光,在最关键的时候,抵住了那一道索命的剑芒,同时她也站到了对战的两人中间。
那道剑芒被抵住,微顿了下,迅速变招,侠儿反应也是急快,跟着划出一剑,而此时,在她身后的人因先前用了同归于尽的打法,竟控制不住剑的去势,那支剑从背后穿透了她的身体,与此同时,侠儿的剑风也扫落了对面人的面纱。
世界突然静止。
有人扑上来抱住她,有人叫她的名字,有人点她身上的穴道,她却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的眼中只看到了那一道贯穿整个颜面的裂痕。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