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江南的局势很快就急转直下。
史公殉国,清兵血洗扬州,其惨状让人闻之色变,思之肠断。
不到一月,多铎的大军就冲到金陵城下。一串串被皮鞭驱赶的妇女,敞衣垢面……屠刀之下,当众奸杀,无人阻拦。
守城士兵,早已失去斗志,先先后后都放下了武器。大批官僚,不惜厚颜无耻,冒着滂沱大雨纷纷跪在路边乞降……
国事到此,已经毫无希望,彻彻底底地不可救药。
玉荷婆婆将玉荷园交给了英姐,为自己选择了青灯黄卷念佛吃斋的生活。陈子龙收拾起自己的豪情壮志,回到了松江。
城破之时,李香君随着惊慌逃命的人流奔出皇宫,高一脚、低一脚地向秦淮河畔走去。大街小巷,乱成一团。凶狠的清兵到处烧杀抢掠,呼叫的难民四处躲藏鼠窜。远远的媚香楼陷入一片火海,将夜空映得一片血红。
正在四处寻觅的杨龙友,背起昏倒在路边的李香君,跟着人流走到了苏州,找到了昔日的好友卞玉京,在虎丘旁边暂时住了下来。
英姐手里有一幅香君画的寒江晓泛图:寒雪弥漫的清江之上,一叶孤舟荡漾于江天之间。天苍苍,水茫茫,淡泊而悠远的意境……
瑟瑟西风净远天,江山如画镜中悬。不知何处烟波叟,日出呼儿泛钓船。
透过这首香君题的短诗,我竟仿佛看了一派天真烂漫,而略略有些调皮的小女子。
多铎占领金陵后,首先拜谒了明孝陵。
他修建史可法祠,优恤家属以示崇敬。对弘光囚禁的崇祯太子,也礼遇有加。
南明官员一概予以留用,将八名抢劫百姓的八旗亲兵斩首示众。同时还郑重地贴出告示:
“剃头一事,本国相沿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尔等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无耻官员,先剃头来见,本国已经唾骂。特示。”
饱受****的百姓,从这些措施中仿佛看到了希望……多铎兵锋所向犹如摧枯拉朽,许多地方传檄而定,富庶之地几乎拱手与敌。
恶狼的故作姿态,总能诱使羔羊充满幻想?也许羔羊不会,而懦弱的人一定会!
那天,一个刚被英姐收留下来的小丫头,看到了她从来没有吃过的慈姑,就追着叫卖的小贩跑到了街上。何曾想到,竟与两个巡视的清兵撞了个满怀……调戏、暴打到一刀断首,在阳光和众目睽睽之下,一幕接着一幕环环相扣。
没人愤怒,甚至没有人感到惊奇,有的只是事后的怜悯。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英姐默默地把她抱了回来,整整一天就只说了这八个字。
几天之前,她刚来的时候,担惊受怕的模样还历历在目。顾姨抚琴,伴她一曲清歌起宿鸟,也还余音未绝……就在昨天,我还用手蒙住她的双眼,死乞白赖地骑在她的背上,切切地感到过她的体温。
突然,她就被活生生地从我的生活中撕去了。撕碎的残片,纷纷落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她的墓前,英姐默默地种上了一株野兰花。
丫头的死,其实只是大屠杀的开始。
刚过十天,城里各处就贴满了三天内留发不留头的严厉告示。杀人立威的屠刀,压在了诚心顺服的百姓头上。
江阴之变,十几万人投进了血泊中。围困八十一天后,清军开炮破城见人就杀。屠城后出榜安民,城内百姓仅剩大小五十三人……此后,一个路过此地的女子,在烧塌的断墙上,用灰烬里的残炭慨然题字:
腐胬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城未肯降。
寄语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几乎同时,嘉定城内也是血雨腥风,屠城令一下,清兵家至户到。小街僻巷无不穷搜,乱草丛棘必用长枪乱搅。悬梁者,投井者,断肢者,骨肉狼籍。逢见女子,当众****。有不从者,就用长钉贯掌穿足于门板,逼淫至死而去……以至血污浮于水面,高出数分。浮尸满河,行舟无处下篙。
金陵城内,日日搜捕,夜夜宵禁,人人自危。
无故被杀者,很多都放弃了本能的反抗。一些士大夫进退失据,于是有人选择了自尽。一时间,名门之内自杀成风。也许在他们心里,已经视死亡为解脱。
同时,衙门之外,检举者人头攒动。有泄私报复者,有卖主求荣者,更有投敌献策者,以企求自保或者翻身人上。
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和英姐此时的心情,不是麻木!比愤怒更多的是源于内心最深处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