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吴姐走到街面上,谁都没有提出来再去坐轿。
暖洋洋的春光,让我感到寒冷,让我无力去面对人生无常。
躺在竹塌上的那个羸惫老人就是文坛领袖钱谦益?一生孤傲倔强的如是姐姐,守着一个可以做自己父亲的老人昼夜操劳奔波……
远远的一片鸽哨,在明明晃晃的阳光之外,就象一群精灵在暗淡的生活之外悠悠盘桓。
如果,抹去生活的底色,我们的人生仅仅只有几个属于自己的瞬间。
埋没英雄芳草地,耗磨岁序夕阳天。洞房清夜秋灯里,共检庄周说剑篇……
十五年前,如是姐姐刚满十四岁,就被故相周道登从婢女收为了如夫人。
气恼不已的周夫人,成天对如是姐姐找错挑过,不是打骂就是加以责罚。一个已逾花甲的老人贪婪于青春的朝气,在卧塌上总是抚摸着夫人留在如是身上鞭伤,又是吮又是掐……直到粗壮的红痕上浮现出高高低低艳若花瓣血印。
周道登喜欢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感觉。喜欢听着女人在自己的怀里啼哭呻吟。
占尽娇宠,夫人与三房四妾共同陷害如是与书僮有私,实属必然。看着她们扯下如是的亵衣,把如是仰面捆在一根长凳上鞭笞相加,周道登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出面阻止……也许并不仅仅是怯于颜面,也许一种不能完全占有就恨不能毁灭她的邪念,使他不仅失去了心智,而且找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
浑身是血的如是,被家丁大园的侧门抛了出来。通向船坞的石阶很陡,石阶下面的河水闪着幽幽的光。他们一脚将如是姐姐踢了下去,听到了身体落水时的巨大声响,才关门退了回去。
已经没了气息的如是被凉水一激,终于透过一口气来,本能地爬上了岸……
重回娼家,徐佛让如是整整静养了半年,直到周道登在悔恨和痛惜的煎熬中一命呜呼……为了一睹故相之妾的芳容,竟使吴江盛泽的归家院门庭若市,远远压过了徐佛当年的盛况。
故相徐阶的曾孙徐三公子日日前来,不仅出手阔气而且强横霸道,把前楼后院闹了过底朝天。如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主动为自己的恩人徐佛支撑门面。娼门卖笑,在男人们放纵的欲火中穿行如同炼狱,如是看到的不过是一些牛头马面。
两年后,松江几社的宋辕文出现了。那天,他一早就赶到了吴江。正逢如是恹恹地躺在床上不愿动身。佳人慵起,侍女传语:“宋郎切勿登岸,倘若宋郎有意,就在水里等我。”
这分明是侍女胡诌的一句趣话,偏偏就让这个宋郎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豫让漆身,壮士断臂,子昂摔琴,太白纵酒,仿佛都与脂粉无关……如是呆呆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希望自己的心再硬一点。
“我去让宋公子进来!”徐拂一面骂着侍女,一面让船家把已经冻僵的宋公子从水里捞了起来……如是耗在床上就是不肯起来,全身湿透的宋公子被侍女脱去衣裤站在如是的面前手脚无措。他甚至不敢有所动作,去遮一遮昂起的****……
如是当然知道,他没有少给徐佛的银子,他纵可以湿淋淋地压在她的身上,恣意妄为。他红着脸,一动不动就象一座青春的雕像,直到爱情从四周漫了进来,直到如是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取暖。
当然,他的家庭不会容许他这样胡闹。山盟海誓以后,宋公子行迹渐疏……让如是写下了《伤歌》:
翔禽首飘翳,白云寄贞私。岁月荡繁圃,风物遑弃时。揽衣薛高翮,义大难为持。……俦匹不可任,良晤常游移。我行非不远,我念非不宜。忧来或不及,沾裳不能止。春风易成偶.春雨积成丝。谁能见幽隐,之子何来迟?
如是自己走到了松江,宋公子一家闭门谢客。……天妒红颜,几个富家和豪门子弟,听说如是到了松江,不仅胡搅蛮缠而且吃醋斗狠。最终,引来了府台大人驱逐流妓的一纸公告,迫使如是不得不做出决断。
最后,如是约他出来,在自己的几案上置古琴一张,倭刀一口。
宋公子嗫嗫嚅嚅地让如是暂避风头。如是大怒责问道:“那些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和你自此绝矣!”
说罢,手起刀落,琴弦俱断,公子骇愕而出。
事后,陈子龙受他的好友宋公子之托,来到了如是的身边。
陈子龙真心希望能重拾一颗凋零的心,为如是收拾起那些卖笑买醉的日子。
爱如潮水,我的如是姐姐不能坠落就只能升华……她希望陈子龙进士及第,携她高飞。
临行前,如是写下了两首《送别》:
念子久无际,兼时离思侵。
不自识愁量,何期得澹心?
要语临歧发,行波托体沉。
从今互为意,结想自然深。
大道固绵丽,郁为共一身。
言时宜不尽,别绪岂成真。
众草欣有在,高木何须因。
纷纷多远思,游侠几时沦。
陈子龙也做《录别》回应:“……所思日遥远,形影互相悲……同心多异路,永为皓首期。”
我从来不敢怀疑陈子龙的品性,我不相信他的心中没有燃烧的爱情,悲剧还是铸就了,他没有得到功名。又是两年艰难的相守,如是依旧感慨激昂,铮铮不类闺房语……没有细草幽花,没有婉娈其姿低首而顺眉。
陈子龙的夫人张孺人干练精明,她找到如是陈列种种利害,把爱情与牺牲联系在一起,描述得真切而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