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往笔直的通道里走,这里便是多年前关押战俘的地牢,每间牢房都是单间,床对面的墙角是一个马桶,墙角处有一张生了锈的铁桌,桌面上被人用石子块划了很多莫名的符号,乱七八糟的,像是没有头绪的纹路。
大多数牢房是空着的,这里总共也只关押着六七个人,所有的囚犯都沉默着坐在黑暗中注视着众人走过,目光中却绝无善意,新人会给这片阴暗死寂终日不见阳光的地牢带来一种新鲜的力量,这是他们唯一的娱乐。
江润在靠近长廊尽头看到了闵仲谙,他正躺在床上枕着胳膊发呆,听到脚步声才略微扬起了头,朝他们望了一眼,目光也是呆滞而麻木的。
“好了,这就是你的地盘。”陈书礼推开了一扇门,他的态度还算温和,他给江润安排的囚房就在闵仲谙旁边。
江润踉踉跄跄走进囚室,士兵将她的简易行礼丢上了床,陈书礼将把铁门关上,他略带怜悯的视线透过铁栏杆望向她:“开饭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和下午六点,各有半个小时,这里还有一个小型图书馆,一三五下午你可以去那里看书,二四六你会被派一些任务要做。”
“你们这里的防护措施还够安全吗?”裴初寒问
“他们每个星期会注入一定剂量的镇定剂,力气和普通人无异,这里从来没有出过乱子,所有人都过得十分安定。”陈书礼耸了耸肩,“虽然江润是这个岛上监狱里的第一位女性囚犯,我们会照看好她。”
苏沅握紧了栏杆:“与世隔绝地活着……未尝不是件好事。”
“是啊,只是呆的久了,就回不到外头的世界了。”陈书礼摸了摸脑门笑道。
江润坐在床沿,地面还算干净,床硬邦邦的,透着一股阴冷的霉味,她抬头望向水泥天花板,忽然想到隔壁的闵仲谙,曾经那么意气风发,如今却满脸颓丧地被困在这里失去了灵魂与斗志——就是她未来的样子。
江润的手指在腿上逐渐收紧,她低下头,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眸中诡异的神色。
那是仇恨,愤怒,不甘,失望与嘲笑,混杂在眼底最深处,深深烙进她的灵魂,成为她的全部。
从地牢里出来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压抑的感觉一扫而空。
裴初寒抬头看向周围的实验室,实验室全都被封了起来,隔着有机玻璃,依然能看到制造R基因的机器静止在那一方凝固的空间里。
“把这些东西都销毁吧。”他淡淡道,“如果被外头的人发现并夺走,恐怕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唯一想要抢东西人已经被关押在这里了,”陈书礼笑眯眯道,“李重恩如今很安分守己,希德尔的防御可以说是完美的。”
“闵仲谙在这里呆得怎么样?”苏沅道,这里关着全世界最危险的人,即使总共只有七个人,却没有一个是好惹的,不能有丝毫疏忽。
陈书礼挠了挠头:“他很奇怪,像行尸走肉一样没有一点攻击力,我感觉他的威胁并不大。”
一行人从电梯升上地面,雅科夫正了正帽子向他们报告道:“太阳神的油箱被冰雹砸坏了,我们需要几天的时间来维修。”
“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就在岛上住几天,”谢尔盖·弗拉基米尔耸肩道,“就当是回忆过去。”
苏沅哼了一声,没有搭话,她朝海湾走去,站在基岩海岸上俯视下方惊涛拍岸,灰色的倾轧而下的天空,潮水带着浮冰扑打在岩石上,发出撞击仿佛石破天惊的巨响。
“怎么,还在为江润的事难过?”谢尔盖走上前去,站在苏沅的身后,“听说自从她成为不死者,你就一直有些不对劲。”
“这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苏沅轻声道,“事情不应该发生到这个地步。”
“苏沅,你应该放开一点,”高大的男人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他向来油滑的腔调完全消失不见,“她只不过走上了你的道路,你唯一比她幸运的只是有了一个引导者。”
“我欠阿尔法一条命并不代表我会成为她的机器。”苏沅轻声道,“我只是怀疑,不死者的社会,还有不死联盟……这些古怪的审判,他们所谓的努力,并没有让世界变得更好,我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你在质疑我们是不是人类的未来?”
“不,我只是觉得我们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局外人。”苏沅喃喃道,“不死者本身就彻底违背了自然规律,我无法想像自己这样一直活下去,看着这个熟悉的世界逐渐消失。”
“吃晚饭了!”铁门被砰得一声大力推开,江润抬起头,看到一个满脸胡渣的瘦削男人,他有些嫌恶地瞥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大声嚷开了,“快出来吃饭,别抱有什么侥幸逃跑的想法,你绝不可能离开这座岛。”
江润慢慢走出牢房,看见其他人也出来了,离她最近的是闵仲谙,骨瘦如柴的男人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几乎洞穿她的身体,江润面无表情地迎上他的目光,像是打招呼似的点点头,然后便转过头跟上了那个满脸胡渣的男人。
“真没想到,”闵仲谙愣了微微愣了一会儿便跟了上来,他压低喑哑的嗓音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第七个被关押在这里的居然是你。”
“幸灾乐祸了?”江润斜眼瞥了他一下,表情似笑非笑,含着几分淡淡的嘲讽,“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别再嘀嘀咕咕的!”在前面带路的男人回头咆哮了一句。
她没有出声,而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望着这个男人,恶毒而骇人,然而再仔细一看那无辜的眸子里有什么都没有,男人打了个寒颤,转开了视线。
众人走到餐厅,男人命令道:“都给我站成一排!”
七个手无寸铁的犯人站成了一排,江润被挤到了最边上,相对于那些高大凶残的男人,她简直就像个幼童般弱小。
男人扫了一眼静默着的众人,似乎很满意他们畏惧的反应,这些昔日凶狠的猎豹在这片与世隔绝地黑暗土地过着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早已被磨平了爪牙:“希德尔岛上来了一个新的客人——一个女人。”
左右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江润的脸上,有几人甚至不怀好意地低声笑了起来,这群人虽然是不死者,但是绝大多数已经几十年未见到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再重申一遍,我是你们的典狱长万豪,你们最好都给我小心一点,千万不要有任何小动作,”恶狠狠地威胁完这群人,男人话锋一转,“你们每天都有两顿饭,午饭从十二点到十二点半,晚饭从六点到六点半,一三五下午两点到四点半图书馆开放,图书馆隔壁的房间有一台电视,二四六是劳动时间,周日你们可以去洗澡然后把臭衣服洗洗,这已经是最好的待遇了,最后,祝你们在希德尔岛生活愉快,好了,大家都去吃饭吧。”
所有人都沉默地拿起餐盘去打饭,江润排到了队伍后排,等她打了一份烂青菜和看起来有点发霉的半生不熟的米饭后,整个餐厅里只剩下了一张空桌。江润端着餐盘放到桌上,刚要坐下却猛地被一股大力扯开。
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皱着眉瞪她。
“喂,菜鸟,这是我的位置。”男人粗噶的嗓音回荡在这里,所有人都停止了进食,一动不动地望向这里,大厅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呼吸声都消失得彻底。
江润没有动,男人用力推了推她,即使被使用镇定剂,他的力气已然大与常人,轻易地便能让她踉跄几步,差点就要跌倒在地上,她一手扶住桌角稳住身形。
“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男人一把抓起她的头发,用力撕扯着,他的嘴贴近了她的耳朵,“我警告你,菜鸟,来到这个地方最好分清谁是老大。”说完他又是一个用力将她推开。
江润低着头,端着盘子走到了一个角落,那里只有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瘦弱的年轻人坐着,在她坐下后年轻人看了她一眼:“你不该惹他的,这个人是第一代不死者。”
年轻人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文文弱弱,扔到人群中便会被淹没的那种。
江润没说话,夹了一口青菜放到嘴里用力嚼着。
年轻人微微地笑了一下:“我叫白敬南。”
“江润。”她言简意赅。
见她搭话,年轻人看起来似乎很高兴:“我很早就来这里了,以后你有不方便的可以来找我。”
江润低头用筷子搅着米饭,良久,低声问:“那人是谁?”
“你说那个男人?”白敬南用眼神示意独自坐在中间空位的高大男子,在得到肯定回答后道,“他叫李重恩,第一代不死者,是最早被关在这里的人,监狱里的头头,这里只有两个元老,另一位闵仲谙刚来不久又无所作为,所以李重恩如今也就特别猖狂了。”
江润依旧面无表情地埋头吃饭,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这里全都是男人,你一个女孩子要小心一点,”年轻人似乎话很多,一直絮絮叨叨地,忧郁的眼睛一直担忧地望着她,“我可以尽可能保护你。”
江润却端起了盘子,她的声音冷冷淡淡:“不需要,我足够强大。”
她比所有人所知道的都强大得多。
“我会将这里管得很牢,绝对不会出一点乱子。”万豪拍胸膛保证道,“现在所有人都服服帖帖的,你们尽管放心好了。”
“麻烦你了。”裴初寒温声道,“长期生活在这里一定非常不容易。”
“习惯就好。”万豪抬起下巴指了指脚底下地牢所处的位置,眼中闪过兴奋而恶意的光芒。在这里一人独大的感觉确实很好,这会让他有种与不死者最高层并驾齐驱的感觉。
此时苏沅正在厨房里做饭,谢尔盖·弗拉基米尔给她打下手,这个放荡不羁的男人做得一手好牛排,以至于这群人每次聚到一起谢尔盖都抢着下厨,不死者们吃了六十多年的牛排后终于发誓再也不碰谢尔盖做的任何东西,连库尔维叶都无法对自己祖父万年不变的厨艺表示认同。
厨房的另一个角落,陈书礼正抹着脑门的汗,对着那一盆烧焦的青菜,他是希德尔岛上掌勺人——专门为这里的犯人烧饭,厨艺却六七十年没有丝毫长进。
“我来就可以了,”苏沅挥了挥手,急着将他赶出去,“你去外边等着吧。”
陈书礼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汗颜地退出厨房。
苏沅将洋葱炒鸡蛋装上盘,放在一边:“你们真对这两个草包放心吗?”
“没有人愿意留在这里。”谢尔盖回答说。
陈书礼是自愿退守希德尔的,他习惯了这种生活,对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产生了一种本能地恐惧和抗拒,万豪出岛后在外面世界流浪了一圈,他没有证件和一技之长,只能到处做一些苦力活,这对于一个总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的不死者来说无疑是极为可怕的,于是他也回到希德尔,以统领囚犯来满足自己的控制欲。
“我始终觉得有些不妥。”苏沅叹了口气,“七个人里有两个元老——这是一股极为可怕的力量,我担心一旦他们的怒火超出了控制,就会发生我们都难以控制的事情。”
“这群人关注更多的是自己,他们如今就是一盘散沙,更别提现在他们能力已经被极大地削弱,”谢尔盖耸耸肩,像是无所谓的样子,“除非有一种极为强大的力量把他们凝聚起来,但你觉得可能吗?”
对他来说,能把心底各有算盘的不死者团结起来的人只有一个。
——阿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