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美华摔门离去之后,德元和美华很长时间都没有见面,美华见德元很久也不来哄她,自己有些忐忑起来,琢磨了很久,心里又气又委屈,却依然不甘心就这么放手,于是故技重施,把以前用过几次但是却很管用的小伎俩继续用起来。美华给德元发了一个短信,故意用上和小姐妹间亲密玩笑的语气:“在哪呢?不是说找我逛街吗?我都准备好了,你怎么还不来?”美华故意让语气显得满不在乎,目的就是让德元知道,没有了他的陪伴,自己仍然可以过得快快乐乐。为了不让德元产生不必要的误会,美华又在后面加了一句:“你这个死丫头,磨磨蹭蹭的,一定又在臭美吧,快点来,我等你。”强调对方是个女孩子,免得让德元以为自己脚踩两只船,美华细心地斟酌了几遍,才把收件人栏打上了德元的号码,按下了发送键。
难得的周末,德元正在睡懒觉,却被短信的铃声吵醒,打开一看,是美华发来的没头没脑的短信,德元苦笑了一声,美华用这个小伎俩骗自己给她打电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德元于是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洗漱完毕,喝了一杯牛奶,然后才拨通了美华的电话。
美华在电话另一端的声音不出意料地故做惊讶:“喂?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不是和我分手了么?”
美华总把分手挂在嘴边,似是撒娇又像是威胁,让德元非常的不喜欢,但是德元还是耐着性子说:“美华,你又发错短信了。”
“是吗?我知道了,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了。”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听筒却迟迟不肯放下。
德元叹了一口气,何必要这样麻烦呢,德元不喜欢美华总喜欢耍的这些小心机,但平心而论,他还是有一点感动的,毕竟这个女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德元能够明白这一点,但还是更喜欢简单坦白的恋爱。
德元还是好言相劝地哄好了美华,美华也顺着台阶下了台,似乎为了补偿德元,竟主动问道:“你女儿还在你那里吧,我们一块儿带她去公园吧,城东的公园今天有欢乐公仔节。”
德元见美华这么说,也有些惊喜,忙答应了。
三个人在城东公园碰面,一路上德元给女儿做了很多的工作,瑾儿也很给德元面子,一见面便亲热地叫了美华一声:“阿姨。”然后大方地让美华拉着自己的小手。
三个人在公园玩了一会儿,差不多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瑾儿提出要划船,德元忙去排队租船,瑾儿却忽然又要吃冰激凌,美华只好站起来说:“我带她去买吧。”德元在队伍中抽不出身,便点点头,然后不忘叮嘱女儿:“瑾儿不要调皮,要听阿姨的话。”
瑾儿如愿以偿地吃到了冰激凌,高兴得不得了,小孩子只要拿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会全神贯注,瑾儿只顾埋头吃,一个不小心,被凸起的小石块绊了一跤,冰激凌摔在地上,沾满了尘土。美华回头看见了,叫声糟糕,这孩子真是难缠,如果一下子哭起来,她爸爸又要啰唆了。于是连忙跑过去,一把把瑾儿拽起来,双手没轻没重地拍打着孩子身上的土。瑾儿不住地闪躲着,老实说自己跌的那一跤倒不如这阿姨拍打得疼,瑾儿忙几步跑开,手指着已经在远处的冰激凌摊叫道:“冰激凌摔坏了,阿姨,能不能再帮我买一个?”
美华却没好气地抓住瑾儿的手,把她往游船码头方向拉:“你爸爸在等我们呢,他会担心的,再说刚刚你已经吃过冰激凌了,小孩子吃太多凉的会肚子疼。”
瑾儿却不乐意:“我刚刚只吃了一小口,冰激凌就掉在地上了,再买一个也不会太多。”
美华懒得理她,索性一言不发拉着孩子就走,瑾儿气嘟嘟的,却也只好忍了。
直到三个人上了游船,瑾儿还一直鼓着嘴不高兴,德元以为她饿了,忙递给她一个苹果:“瑾儿,吃个苹果吧,划完了船,爸爸带你去吃麦当劳。”
瑾儿接过苹果,一口也没咬,却忽然咯咯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起劲儿,德元觉得有趣,便说:“这傻孩子,想起什么高兴事儿了?”
瑾儿抱着苹果,对德元说:“爸爸,我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做炒饭,梅生用苹果切‘小军队’给我,太有意思啦。”梅生那晚把炒饭要用的苹果切成小块,瑾儿在一旁跑来跑去,眼尖地发现梅生的苹果切得大大小小不均匀,梅生便说自己在创造“小军队”,大块的是“将军”,小块的是“士兵”,瑾儿高兴坏了,一直到吃饭的时候,还不时报告自己从饭里吃出了“大将军”还是“小士兵”。
德元此刻想去拦住女儿的话头,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美华的脸色已经瞬间变得铁青,并对着自己逼问:“沈德元,最近晚上你家有客人吗?”
德元还没有想清楚究竟要怎么回答,瑾儿却懵懵懂懂地接口:“有啊,就是梅生,长得很漂亮的那个阿姨啊。对吧,爸爸?”德元忙跟在后面解释:“美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
美华却一声冷笑:“那你说,我想的是什么样子的?你凭什么就认为我想的就是你认为我想的那个样子?!”
德元被她绕晕了,只好说道:“我们是碰巧遇到的,瑾儿很喜欢她,所以硬拉她过来的……”
美华根本没有听德元的话,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船头,声嘶力竭地对德元喊道:“沈德元!你现在就把我放回岸上,否则我就从这跳下去!!!”
尖利的声音在湖面上很快散开来,瑾儿吓得大哭起来,一直到很久之后,德元想起那天的事,都觉得自己没有被在湖面巡逻的保安当人贩子抓起来,实在是非常幸运的事。
……
才吃过午饭,梅生正想躺在床上好好读一下那本畅销小说,手机却响了起来,才按了接听键,一个女人疯狂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姓秦的,出来和我谈谈!你敢不敢?!”
梅生一时有些诧异:“谁啊?找错人了吧。”
“我就找你!秦梅生!”
“你是?”
“我是沈德元的女朋友!你现在就出来和我谈清楚,光明广场下面的咖啡馆,我等着你。”美华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梅生愣了很久,反应不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还是少不得要去一趟,出门前犹豫再三,梅生还是给德元打了一个电话,德元只说了一句“我来处理”便挂断了,梅生想了想,还是出门直奔光明广场去了,她想得很简单,如果有什么误会的话,自己也正好帮着解释一下。
梅生走进咖啡屋的时候还向美华笑了一下,只一转头的工夫却听见四周一片惊呼,梅生略略转头,却看见一股冒着热气的液体直冲自己飞过来,梅生下意识地跳起来向后一躲,女孩子的本能反应便是用手捂住了脸,冒着白烟的液体大半泼在了风衣长长的下摆上,也有几滴溅在手上,滚烫滚烫的,梅生忙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还好还好,只是滚烫的咖啡,不是镪水,只是浅米色的春大衣彻底交待了,梅生一阵心疼,这是去年犒劳给自己的大名牌,五位数的大价钱就这么打了水漂。
梅生只顾低头摆弄自己的衣服,美华却一个箭步窜上来,高高扬起一只胳膊,眼看一个力道十足的耳光就要掴在还浑然不觉的梅生脸上,只见门口冲过来一个人影,一把拽住了美华即将落下的胳膊。
梅生抬起头来,只见美华已经牢牢被德元拽住,却依然在扭动挣扎着,并恶狠狠地对自己骂道:“你这个狐狸精!贱女人!没事跑到人家家里勾引人家的老公!不要脸!我打死你!”姿势之标准,口气之到位,几乎和演到泛滥的港剧经典泼妇形象一般无二,梅生却无暇欣赏,只觉得一股鲜血几乎喷喉而出。
“狐狸精?贱女人?”这疯妇究竟在骂谁啊?
周围好奇的眼光却纷纷射了过来,不少人暗带着笑容地窃窃私语,虽然是荧幕上见惯了的场景,但是一旦在现实生活中看到live版,自然是难得的。眼见这个“第三者”又的确是年轻漂亮,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便向梅生刷刷地投过来。梅生虽然觉得又气又委屈,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对着正在发飙的美华喝道:“无理取闹!请你尊重你自己!”说完便走出了咖啡屋。
德元追出来,想给梅生道歉,美华也不依不饶地往外冲,却被咖啡屋的工作人员拦住,叫她赔偿乱砸乱扔损坏的东西,趁着这个空当,德元便冲了出来,追上了梅生。
德元气喘吁吁地拦住梅生,一眼看见梅生被泼得乱七八糟的大衣,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迭声地道歉,梅生本想好好骂他一顿出出气,但转念一想,此事似乎也和德元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心里终究是不舒服的,只得说声:“算了。”然后推开德元,德元见梅生在气头上,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于是只好转身回了咖啡屋,那里还有一个烂摊子等待整理。
再三地道歉,赔偿了损失,美华终于跟在德元的身后离开了咖啡店,德元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美华也很快收敛了嚣张的气焰,冷静下来之后,她知道这次自己真的闹大了,恐怕德元的情绪不会那么轻易好转。
德元上了车,美华自然而然地绕到副驾驶位,手伸过去,却怎么也打不开车门,美华又生气了,用手捶着玻璃:“沈德元,你到底要怎么样?!”
德元把那一边的玻璃摇了一半下来,冷冷地看着窗外暴怒的美华:“吴美华,我实在受不了你了。我们分手吧,你也不用再生气了。”说完,德元轻踩油门,汽车轻柔地加速,敏捷地驶离了停车场。美华有点难以置信地愣住了,却也冷静了下来,没有了观众,大哭大闹的戏码也就没有了演出的意义,美华发现自己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一脸,静静的悲伤总是只属于自己的情绪。
……
德元有些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小姑娘正在专心致志地看动画片,浑然不觉爸爸正有些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话在等着对自己问出口。
德元的确有些事情想问问瑾儿,周末在公园发生的事情,他怎么想都觉得瑾儿是故意的。这个小丫头人小鬼大,因为父母的离异,她比同龄孩子更能明白很多复杂的关系,德元知道她其实很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说了便要惹麻烦,所以他一直很放心瑾儿不会把梅生来家里的事情告诉美华,但瑾儿却真的说了,而且采取的是一种似乎有些处心积虑的方式,德元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如今的小孩子,真的如此的世故和有心机了吗?
于是德元想了想,还是开口了,采取的是陈述后果的方式,希望女儿能自然而然地知道,自己的多嘴会造成多么严重的结果。
“瑾儿,你知道吗?美华阿姨生气了。”
瑾儿的小脸从动画片转向德元,忽闪着一双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爸爸。
德元继续说道:“梅生阿姨到家里来的事情,美华阿姨很生气,本来她可以不知道的,但是你今天却告诉她了。”
瑾儿想了想,很坦然地说:“但是梅生确实来了,对吗爸爸?”
德元无言以对,甚至觉得自己很虚伪,但成人的世界也许孩子总是不能完全明白,于是德元只能说:“瑾儿,你还太小,你不懂得,有些时候虽然有些事情是真的,但是当别人知道以后,还是会很生气的,所以,不是说真话就是好的,也不是所有的真话都会让人高兴的。”
瑾儿点点头:“我知道的,爸爸。”
德元松了一口气:“所以,你把梅生阿姨来的事情告诉美华阿姨,她就生气了。”
瑾儿却像个大人一样地耸了耸肩:“梅生只是来和我玩的,美华阿姨为什么要生气?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她。”
德元板起脸:“瑾儿,不要乱说话,美华阿姨很喜欢你的,你怎么不喜欢她呢?”
瑾儿却不吃这一套:“爸爸你说谎,美华阿姨不喜欢我,我知道的。不过我也不喜欢她,我喜欢梅生,我只喜欢梅生阿姨。”
德元还想说什么,瑾儿却跑开了:“我要再去画一幅画,画梅生和我一起出去玩的画。”
德元拿瑾儿没办法,的确,谁也没有权利规定他人应该讨厌谁,或者喜欢谁。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一半是天意,一半靠他们自己。
……
德元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和美华分手,也许有瑾儿的因素,但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原因。德元发现他和美华其实都被他们曾经的感情迷惑了眼睛,而如今德元和美华早已不是当初的彼此,而如今的他们其实已经变得让对方都无法坦然接受。如果硬要磨掉他们身上依附的外因或者转变性格,实在是个太痛苦的过程,其实也不一定有这个必要。而且有些事情,也是无法改变的,例如瑾儿,她是德元永远也无法分离的一部分,美华其实根本不能接受,这也不是她的错,只是他们其实自从错过,便已经无法再回头。
“没有人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德元似乎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德元约美华出来,平静而正式地提出了分手。美华的态度一如德元早已想到的,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拒绝,美华哭诉着自己为德元付出的感情和努力,曾经的,现在的。她的诉说让德元心里几次也感觉非常的酸楚,有些过往,如若本就是哀伤的,再回想起来更如同一种折磨,却总是有效果的,在美华的哭声中,德元无法让自己的表现再坚硬下去,最后还是缓缓把美华拉入怀里,答应再给彼此一次机会。
纠缠与挣扎,总是一段坏感情的必修课,虽然无法挽救病入膏肓的爱情,但总能拖延住这段爱情死亡的脚步。但有时候犹豫的阶段也是必须的,在挣扎的过程中慢慢降温,在徘徊的时光里慢慢解脱,也许那痛就不会是那样的尖锐,如同结痂的伤疤,总有一天会自然而然地脱落,留下光滑新生的肌肤。而倘若硬要抠下,多半会带来新的血和痛的体验。对待濒死的爱情,人人都有选择安乐死的权利,而不是很惨烈地把它处决,因为那些曾经的爱情,总也曾经是存在过的。
这个拥抱已经不再温暖,只剩下一些若有若无的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