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角的飞檐下宫灯影影绰绰,一路照亮了月华她们回去的路。看着她们一行抬着食盒,小心而又谨慎地沿着城墙根往膳房的方向回去,只觉得像是一群遥远的仙婢,踏着月色来了又去了。唯一留下的,只有月华的那句话。
“等到哪天你被人拖出午门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今天的警告是害你还是为你好!”
我一个人静静地沿着宫灯照亮的路往回走,路上来来往往的宫人很多,她们端着寝具,绕过腊梅铺就的花径小路,为宫里的主子们准备就寝了。每一个人都在忙碌,唯独只有我,只有我两手空空。
看看天,一轮新月刚刚出来,周边染了厚厚的一圈光晕,记得母亲在世的时候说过,月亮长了毛,便是要下雨了。我看了看这阴郁的天象,知道母亲说的十有八九,便抄了近路,向左春坊赶去。
山雨欲来,莫给湿了鞋才是。
过不了多久,狂风便大作了起来。已是深冬,宫中的草木早已凋零入泥土,狂性大发的风还是将盘桓在树根底下的残叶卷到半空,迷得人睁不开眼睛。我左右寻不到可以避的去处,逮着了一个门洞,很快奔了进去。
隔着远远的距离,可以看见宫门已经关了宵禁,只剩下几个将士在把守。
若是想要出宫,恐怕要等明天了吧?
我拣掉肩上粘着的几片落叶,心里琢磨着下次有机会和舞阳一起到长乐坊逛逛。
正在低头间,突然听见宫门处有人高声喧哗捶宫门:“快开门!本王要出宫!”
“世子!世子!还是明天再出去吧!”几个侍婢模样的人正拿着狐裘,在后面又是哄又是劝,“看着凉了。”
“不行,本王今天一定要出去!本王要见倾城!我要见倾城!”喧哗的人一甩侍婢递过来的狐裘,用力地捶着宫门,最初还保持着王家的风范,到最后已经不能自持地自称起我来了。
映着暗灰色的宫门,喧哗者的身形一览无余。虽然看不清楚样貌,但是那身姿却是白日里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不是世子扶桑又是谁?
他大声地咳嗽着,宽大的袖子掩住口,却又不忘用另一只手去擂门:“快开门!本王要去见倾城!”
厚重的大门在狂风中终于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卒打着灯笼从里面探出头来:“世子莫要为难小的了,现在已是宵禁时分,任何人都不得出宫的……”
“不用啰嗦,上头怪罪下来,你全推到本王身上便是!”世子扶桑说完,便推开小卒要出宫门去。
小卒摇摆不定,正欲打开宫门,突然铿锵有力的声音自小卒身后响起,:“世子要出宫,可有圣上的手谕?!”
“……没有,又如何?”世子不知来者何人,条件反射般地回了一句。
“既然没有,就请世子恕属下无礼了!”话音刚落,一柄戈戟横空从黑暗里横了出来,挡住了世子扶桑的路,“宵禁时分,宫内外人等一概不得出入!”
此言一出,整个宫门处除了肃杀的风声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世子扶桑虽不是皇储,但是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却是不容置疑的,今日这样一番抢白,怕是落地起的头一遭。
就连身后一直不断催促世子披上狐裘的女婢也吓得不敢再言语。
世子明显大感意外,盯着来者的脸一动不动地看了半天,任凭地上的狂风翻卷着落叶,飒飒地响着。
我屏息看着,只道是有纷争要起了。
然而,世子毕竟是世子,皇家的风范和法度还在。只见他上上下下打量那人了个遍,最后终是释然了,弯弯嘴角微微一笑,转身原路返回了。
虽然隔着远远的距离,我还是看见宫门口的小卒大大松了一口气。
肆虐的风在世子身后盘旋着,一路扬起的枯叶漫天飞舞,等到世子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脸,晦暗而又伤感。
后面的女婢们紧接着追上来,手里拿着他的狐裘:“世子,世子,仔细着凉。”
已是冬至,世子身上仅仅只有一件单衣,和周围女婢们身上的棉衣棉袍一比起来,着实单薄了好多。然而,面对女婢们递过来的狐裘,世子扶桑却丝毫不领情,一下子推出好远,将狐裘甩在离我不远的脚下:“我不穿!我就这样去见倾城!”
这样去见她,她便会心疼了吧?
只是,现在距天明,还有好长一段时辰,世子也准备这样冻下去吗?
看他,又剧烈的咳嗽起来了。
我心有不忍,捡起地上的狐裘,踌躇了一会走上前去:“世子,天凉渐寒,着凉的话倾城姑娘该伤心难过了。”
世子兀自咳嗽着,见我一个生面孔上来,侧目看了我一眼:“你是谁?本王的事,不要你们操心!”
我停顿了片刻,咬着嘴唇道:“禀世子,奴婢是左春坊的司膳,在承恩殿当值,今日白天,曾经有幸见过世子一面。”
“哦,长安宫里的宫人。那就更由不得你们多事,管好你们自己宫里的主子便是。”世子扶桑扶桑说罢,让一个女婢搬来一张长椅,在门洞里坐着专等天亮。
“外面天道寒,不妨先回宫歇息会?”一个胆大的宫人献言道。
“刚才那个侍卫是谁的手下?”然而,世子并不予理会,答非所问地问周遭的女婢。
“禀世子,是韩都尉门下的一个士人,山野莽夫,不通人情惯了,世子莫要放在心上。”
“韩都尉的手下,怪不得……,还算是刚正。”世子道。
.
“宵禁时分,宫中人等,一概不得在外逗留!”一行人正说着,宫门处看见我们在此地盘桓,又传来一声断喝。
“这个莽夫,也太过分了!好歹我们世子也是皇嗣,怎么可以这么不通情理!”刚才那个胆大的宫人在世子处受了冷落,这时看见宫门处又来“刁难”,立马找着了出气筒,不禁就要上去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