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对老白道:“大兄弟,你自己吃吧,我想回去一个人好好静静。”“好!姐,我来开车,送你回家。”“不用,我自己能行。”她整理好泪容,起身而出。出门那一刻,遇上一阵凉风,把她整个人惊得一跳,脑子清醒不少。她知道得理清思路,尽快处理这丑事尴尬事。
开车的时候,她完全清醒了。事已至此,她得以保全家庭名誉为紧要目的。首先,万万不能让外甥跟李晓夏相亲,两人不能在一起。其次,立即清理小韩,以及公司人事环境,自家男人必须严加看管严加教育。再次,再次?她想不出再一步该如何走。
她把车停靠在路边,给人事主任打电话,称小韩有泄密嫌疑,马上对她控制,并引导她辞职。又给公公打电话,说男人还在外面胡来,险些造成公司名誉损失,要求限制他的行动。她知道公公很在意名声,公公又是大脾气,能管住男人。然后打电话给姐姐,说发现晓夏人品一般,让姐姐劝阿古不要去相亲。陈妈妈听她声音沙哑,猜她知道了事情,无不心酸地说,她早已知道此事。陈二姨听到贴心的话,又抽泣起来,说要去姐姐那儿。
陈妈妈在家焦急地等着二妹,心里直念阿弥陀佛。适才打电话就在附近,所以陈二姨很快就到了,红着一双眼,坐在客厅里叹气不止。“真没想到啊,阿姐,我竟然笨到这个程度,赔了老公不算,还主动贴个外甥。”“也别想多了,阿古不是没去见面吗?怪就怪人心难测。那天我在人民路看见两人,我就傻了。正愁着该怎么跟你说呢。”“那该死的,还跟另外一个秘书……我瞎眼瞎到这个程度,早上李晓夏辞职后,我就安排小韩顶替她,谁想到,她也跟那该死的……”“啊!”陈妈妈气得跺脚,“这个人,太不像话了!哪像一个人!”
“你说我能怎么做呢?离婚?离了也是便宜他们。可是我能把他们出丑吗?他们不要脸,可我还有公司,我要脸啊。”陈妈妈没主意,接不上话,看着二妹,等她想出办法。陈二姨吸着气,又道:“姐夫走得早,现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要不叫阿古来?反正他答应取消见面,我们就明说原因。”陈二姨摇摇头:“算了,上辈人不良,不要给下辈人添压力。”“你还是跟他坐下谈谈吧,他要是有心为了这个家好,就会痛改前非。”陈二姨“哼”了一声,见餐桌上摆着两个菜,发觉肚子饿,便不客气地吃去。
时值中午,江边人更多起来,吃喝的地方尤其多,沿江的休闲椅上好多人吃起了自带的干粮,有三五群人甚至围坐一圈,或用席子或用餐布,将食物拢成一堆。
王禅踱到“月?画廊”门口,陈月正坐在台阶上对着江边画江景素描。她蹑脚进来。墙上挂着油画、素描画,有人物有风景有动物有静物,地上立着多幅,最前面那幅画的是现代建筑,呈线性抽象,若干条钢筋、几块玻璃,灰白色。建筑右边却是大红装束的中国古装女子,双目冷峻,虚幻地瞥视另一侧。王禅近身细看,那古装女子似将目光投向她,冷冷而又楚楚。
“吃饭啦!”小郭提着快餐进来,朝陈月喊。陈月懒洋洋地放下画笔,起身伸个懒腰,仰着头深呼吸。小郭看见王禅,正待说话,被王禅示意制止住,两人一起整理桌子摆饭菜。陈月转身见一个窈窕背影跟自己的男友肩并肩,不禁纳闷,跳进去查看。王禅闻声转过身子,与陈月打个正照。“王禅!”陈月惊喜地抱住她,今日相见,对她亲近不少,越亲近越不叫“姐”,直呼名字了。两人抱住笑成一团。
小郭摇头道:“成何体统……”王禅抱着陈月的肩,笑道:“男朋友吃醋啦!”陈月故意搂紧王禅的腰,对小郭道:“吃吧,吃醋美容。王禅,快坐下吃饭。”突然想起哥哥,问小郭怎么不见哥哥。小郭道:“在饭摊那边碰到他同学,被拉去一起吃了。”“真是的,这个哥哥,明知道王禅要来的。”
王禅坐下来,拿起筷子:“没事,反正他有地方吃,他这份快餐给我吧。”小郭道:“给你吃快餐,真不好意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难道不能吃快餐吗?这份快餐多少钱?”“八块。”“哈,四块的我都吃过。吃好再给你钱。”陈月与小郭笑起来。陈月给她倒一杯橙汁:“这份是我哥的,钱得让我哥出。放鸽子,还要罚他呢。”
“在这个地方开店,感觉真好。你哥为什么不开一家?比如家具。”
“他没有生意头脑的呀,开店准亏本。原先是想让他开的,招几个徒弟一起做工。他有个朋友是木雕高手,两人也一起卖过一些东西,可是两人都是木头人,不会拉生意,就灰心了。我哥自从给王董开车,两年多了,就再也不想做工赚钱的事。”
“嗯,看来要有个脑子好的一起,不然白白浪费一身手艺。”
“就是,还要懂这行的。”
“我让我爸想想法子。”
“不不,不能再麻烦王董了,我这画廊都是他操心出来的,我们已经感恩不尽了。”
“那要不我跟他合作?”
“你有兴趣吗?”
“有!不会木工活,也不懂东西好坏,可喜欢啊。我可以往店里弄张琴,天天弹琴揽客。有顾客来,我就奉上一杯茶,让客官们坐在你哥做的小凳子上,让他们真实感受到做工精细所带来的坐如松的享受,然后劝他们扛上凳子回家。当然要买回家。”
“人家要是不买就扛呢。”
“那我就弹起魔曲,使他们心思扰乱,听从曲音,交出银子。”
“嘻嘻,要是不买也不扛呢?”
“一曲直接攻心,催眠镇定,休想踏出店门一步,吃饭如厕都不得随意,直到他们回心转意。”
小郭啧啧道:“乖乖,简直一黑店!”陈月吃吃地笑:“到时店里堆满动弹不得的人,不卖凳子要卖人了。”三人皆笑。
三人嬉笑着吃完饭,小郭麻利地收拾餐桌,陈月给王禅介绍几幅画欣赏。行至门口,陈月指指未完工的素描,道:“这样看看,才发现城市也有可爱的地方,你看那些老人小孩。” 王禅放眼望去:“是啊,其实人在哪里都一样,都是可爱的,只不过很多机制局限了人们,人们才有所选择,心思就复杂了。”转眼看见李晓夏往这边来,她招手问候:“你好!去哪儿啊?”
李晓夏也发现了她,紧走几步上前,答道:“去买饭。”抬眼与陈月的目光相遇,两人不约而同惊呼一声:“咦?”李晓夏慌张转移视线,匆忙经过二人而去。陈月朝她的背影啐了一口,撇撇嘴。王禅不解地问她“怎么了” ,陈月敷衍几句,便转移了话题。
经询问得知,陈月周六有空,王禅就邀请她一家,那天来她家小聚,她要给大家安排一场自助餐会。她向陈月要来家庭电话,向陈妈妈提出正式邀请。陈妈妈刚送走二妹,心绪才定,在电话里跟王禅客气几句,最后欣然接受邀请。放下电话后,她露出笑脸,预感儿子与王禅有希望。
沿江大道西面拐角处的“小天饭摊”里,一二楼均满座,轰轰的尽是人声。陈古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吃饭,对面坐着孙勤业。孙勤业红着满脸的痘痘,仰头灌下一满杯啤酒,又用手抹了抹嘴巴,道:“你迟早会和我一样,为房子烦恼。两边不是人啊。”
陈古夹了块凉拌黄瓜:“你要买房子,爷爷肯定不会答应的。再说靠你们两个的工资,怎么买?”
“所以啊,只得请老爹老娘出山。”孙勤业剥颗盐水花生吃,“买间小的还是有希望的,问题是老太爷非得要我们住老房,就算在外边买了房,也要住老房的。”
“他是怕你们花钱,压力大。”
“住老房其实也可以,但还有问题就是,我打听过了,老房这两年内就要拆。老太爷一听拆字,保不准要气个半死,非要嚷着与老房共存亡不可。”
“万一拆迁,爷爷要住哪儿?”
“就是烦这个啊。”孙勤业抿了一口酒,“我爹娘是不会回国了,爷爷又不会出国去,只能是我跟爷爷住一块儿。趁结婚,得买房啊,总不能等拆迁了,临时去买。可是让爷爷一个人住,我不放心。接他一起住吧,老婆家里不肯。”陈古有点替他难过。孙勤业喝光杯中酒,呼出一口粗气:“再说吧,走一步算一步。对了,你有没有打算买房?要不要帮你留意?最好咱们再成邻居。”
“我还没这个打算,反正家里够住。阿月结婚也会搬出去的。”
“噢,那倒是,你老家还有房呢。不过以后得跟老婆先谈好,等拆迁了,在拿到新房子前,得跟老妈一起住。现在的女人,怎么都这个样,平时都不见长脑子,一谈到房子,就死顶着不跟上辈人住。”孙勤业又剥开一颗花生,狠狠地将壳扔桌上。
陈古心想,我的老婆也不知道什么样,要是王禅这样的,她是不会嫌弃跟上辈人住的吧?他看看手表,时值十二点半,不知王禅去画廊了没有,吃了没有。他心里这样牵挂着,等不及对面这烦恼男喝好吃好,就朝服务生扬手,喊“埋单” ,却被孙勤业一把按住,“是我拉你来吃的,当然由我付!”说着站起来,直接向楼梯走去。陈古只得作罢。
天空上隐隐出现金色,云层后面躲着阳光,如蒙着一层薄纱,午后的阳光蒙蒙地射向大地。江边有人欢呼起来。身着粉红套衫、蓝色牛仔裤的王禅抬头看看天,又看看身旁三个小男生,心中顿时感觉温暖。
小男孩人手一个篮球,各做运球练习,嘴里也没闲着,一个问:“你最崇拜谁呀?”一个回答:“乔丹,那还用说!”另一个回答:“我崇拜的可多啦!”他们人小力气却大,拍得篮球嘭嘭响。正玩着,跑来一个矮个子、黑圆脸的女人,冲着其中一个扯开嗓子喊:“中午玩什么篮球!还不回家拿书包!又想上课睡觉是不是!”三个男生同时被大嗓门吓得停止了运动,低着头抱着球撒腿便跑,跑向三个不同方向。大嗓门妇女紧追在自家儿子身后。
王禅不由一笑,找一块石板,倚着栏杆而坐。她习惯于一个人坐着看风景,所以刚才婉拒了陈月的相陪。沉静使她内心充盈,她感谢自己有这喜好。算算,辞职已近两年,远离上海大都市喧嚣后,她曾游览南浔、大理、敦煌等地,沉浸在遐思之中。一个月前重回上海,逛了几处故居旧巷,对于都市生活有了客观的感受,不像以前那么生厌。现在面对江边人工开发的亭台广场,她也不似以前有抵触心理。万事自有规律,新生事物未必都不好。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