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亡
大正帝国的都城如果说是世界上第二大的城市，那么绝对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所在的城市是最大的城市，作为一个流传千年的都城，大正帝国的都城单单从人口数量来说，绝对是世界第一。
长安就是大正帝国的都城。
长安郊外的一条小道上，一条离开天下九大驰道的小道，远远地曲折渗入到周围的群山余脉之中。一辆四匹杂色健马拉着的简朴马车在急速飞奔，马车身后的长安都城里，夜色之中，灯火辉煌，宛如白天一样。可是在对于马车上的人来说，依旧如同外面的天气一样，冰寒刺骨。
雪不停的落下，鹅毛般的雪花飘忽着，随着疾驰而过的马车，打着卷的再一次有飞舞起来。
围绕着急速飞驰的马车有十几名骑士，白衣似雪，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沉默无语。耳边只能听到马蹄翻飞的清脆响声，不绝于耳，连绵不断。
马车的车夫位置上，一名健壮的中年汉子沉稳的坐在那里，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拿着马鞭，挥舞的马鞭准确有力的落在前方的双排杂色健马的屁股上，吃痛的杂色健马更加有力的跑起来。
小道只是方便进山樵夫的牛车而已，但是绝不适合马车疾驰，小道上的石块早已经被积雪覆盖，根本就分辨不清楚，木制的车轮快速的压在石块上，哐啷一声，马车弹起，复又重重的落在地面上，车厢里传来一阵吃痛的哎呦，清脆带着焦虑。
车夫没有开口，只是挥舞着马鞭，小道远处的小山丘上，一道反光一闪而过，车夫的眼眉紧紧的蹙在一起，“分出五个，冲上去，拦着！其他人，跟我冲！”
车夫冷声说道，围绕着马车紧紧跟随的十几名骑士分出五名拔刀而出，反手猛然一拍，双腿夹紧马肚，朝着小山丘就直愣愣的迎了上去。此时此刻的月光下，清晰可见那座山丘上，一队约莫二十几名的黑衣骑士沉默的矗立在哪里，坐下的黑马打着响鼻，为首的黑衣骑士拔刀上扬，黑衣骑士们开始顺着山丘朝下冲刺。
骑士对冲，迎风与逆风对战局而言有着莫大的关联，一般来说，对于骑士冲刺，迎风而下定然携带着恢弘的气势，如同乌云压顶，携势而来，对敌自然能摧枯拉朽，大胜而归。偏偏此时此刻，迎风而上的五名骑士，就如同五座大山一样，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视死如归的勇气，让冲刺而下的一队黑衣骑士畏惧了。
骑士畏惧了，坐下的马匹也放慢了脚步，虽然只是少许，但是队形还是乱了。五名骑士长刀扬起，嘴里大喝道：“杀！”宛如五座刀锋一样，劈向那一队黑衣骑士组成的海浪。黑衣骑士的势头猛然被阻，小道上，剩余的几名骑士裹挟着马车极速而过。
没有人去看一眼那即将死去的五名骑士，这一路上，这样离开的骑士已经有数百名了，而离开都城的八个方向上，每一路上都有这样的马车，还有相同的骑士，但是，只有这一条路上才是真的，而其他的，都是假的。
五名骑士用自己的勇猛和鲜血拦住了那一队黑衣骑士，此时此刻马车身后传来的喊杀声都越来越弱，然而，马车和剩余的骑士早已经远离，就算是那一队骑士要追上来，或许也没有太大的可能了。因为小道的分叉太多，脱离了视线之后，那就追无可追。
马车依旧狂奔，骑士依旧紧随，然而马车的车厢内，车厢四周固定着厚厚的一层棉被，而在车厢的中央，一名年轻貌美的少女怀里抱着一名还在沉睡的婴孩静静的坐卧在那里，少女看起来年岁并不是很大，大约双十年华。可是一身穿着打扮，无一不代表了少女尊贵身份，少女的脸色苍白，视线一直都在怀中婴孩的脸庞上。而怀里的婴孩，睁大着眼睛，静静的看着。
少女抱着婴孩，无视外面的刀枪箭雨，只要孩子还在，少女什么都不害怕，虽然少女此时此刻的内心里，无比的担忧，但是少女还是坚强着，可是就算是想要坚强，泪珠还是从少女的脸庞滴落，落在婴孩的额头，冰凉无比。
少女不知道是多久，但是从日落开始一路逃亡，直到此时此刻，少女不知道心底犹豫挣扎了多久，亲吻着婴孩的额头，疾驰的马车已经停下来了，就算是厚厚的棉被也无法阻拦刺透的弓弩箭头，外面的拼杀声清晰无比，少女似乎明白了什么，紧紧的抱着婴孩，却坚定无比的在空旷的车厢内说道：“胡喜儿，你还在吗？”
“我在！”外面传来一声大喊，随即又消失不见。
“胡喜儿，带着宝宝离开，越远越好。他们不知道宝宝，找的是我。从今以后，你就是宝宝的亲生父亲。”少女沉声说着，外面却没有人回答。
少女有些焦急的追问道：“胡喜儿，你还在吗？”
片刻之后，外面才传来一声焦虑急促的吼声：“在！”
“孩子你快带走，带着我没办法离开，因为我死去的人已经太多了，没必要再有人为我死去了。你告诉他们，我死了。他们也不会为难你。”少女微笑着说完这些，低头看着自己怀抱里的婴孩，紧紧的抱紧，亲吻着，将婴孩装在一旁的藤箱内，站起身来，推开车厢的厢门，走了出去。
婴孩瞪着大大的眼睛，透过藤箱的竹藤间隙，静静的望着外面。
四匹杂色健马早已经倒地，健马的身上插着长长的弩箭还在随风摇摆。远处一排排刀兵一手盾牌一手长刀，英勇无比的站在那里，拦住了所有的出路。而车夫还在马车前腾空跳跃，和一名穿着黑色盔甲的人相斗不已。
少女站在马车边沿，所有人都愣住了，车夫身上几道伤痕早已经鲜血淋淋，而剩余的骑士每一个都身受重伤，却依旧顽强的站在那里和敌人拼斗着。
眼泪打湿了少女的脸庞，少女喊道：“全部住手！”
仅剩的两名骑士和胡喜儿拼着自身受伤杀了面前的敌人，迅速撤回，站在马车旁，没等着说什么，就听着少女对着远处穿着黑色盔甲的人说道：“一路上层层叠叠阻拦，终是将我挡在这里，可是在我面前动手，难不成你们还想杀了我？”
车夫看着站在边沿的少女，泪眼迷蒙，为什么，为什么就走出来了呢？若是没有走出来，那么对方肯定不敢乱用手段，为什么，为什么就走出来了！
身受重伤的两名骑士已经支撑不住了，靠在车厢上，似乎都要滑倒在地，却又坚强的硬撑着。少女静静的望了一眼即将死去的两名骑士，抬眼，又看了一眼远处的穿着黑色盔甲的人，冷声喝问道：“既然你敢拦我，自然也是认得我，却偏偏要穿一身盔甲遮掩，想来也是熟人，我从小到大，认识的武者不多，可是能领兵却有颇受信任的只有两三个，此时此刻能站在我面前的你，还要遮掩么？”
穿着黑色盔甲的人静静的站着，片刻之后，却抬起手臂摘下自己的头盔，单腿跪地恭敬的说道：“臣，程兴见过娘娘。”
胡喜儿看见跪倒在地的男子，破口大骂道：“程兴！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还有脸……”
“住口！”少女呵斥了一句，胡喜儿怒气冲冲的闭嘴。少女的视线落在程兴身上，随即又看了看包围着自己的士兵，忽然微笑，宛如冬天绽放的迎春花，带着一股子暖意，将黑夜的严寒吹得一干二净。少女洁白的脸庞映照在月光下，就像是仙女下凡一样。
少女清脆温柔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平静却带着疑惑。“程兴，当年你含冤入狱，你妹妹冬日里求告无门，昏倒在路上，是我救了你妹妹。然后又是我，是我让夫君从大狱内解你冤屈，带你出狱。还是我，我看你颇有武力，举荐你从军入伍。更是我，让你连升****。可是，我没想到，如今却是你拦着我。我的恩情比不过别人让你再升一级？还是说我当初救你，就根本救错了？程兴！你回答我！”
程兴低头不语，依旧跪地不起。少女似乎也不意外，只是耐心的等待着。
片刻之后，程兴低头回应道：“娘娘，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报您大恩。”
“不，程兴，我不需要你下辈子作牛作马，你现在答应我一件事就行。”少女说道。
“娘娘……有些事情恕我无能为力。”程兴低头说着。
“我不让你为难，程兴，给我三匹马，让他们离开，我跟你们回去。这个不让你为难吧！”少女刚刚说完，程兴猛然抬头，胡喜儿却惊讶的抬头，嘴里刚刚喊出：“娘娘，不……”，却被少女急促的声音遮拦住，“程兴，你到底答不答应！”
程兴脸色急速变化着，却只有少女看的清清楚楚。
“给他们三匹马，让他们走！”程兴突然对着属下开口。
“将军！”偏将喊道。“有军令，不可放过一人！”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说了算！”程兴站起身来呵斥道，一名亲兵牵着三匹马走了出来，胡喜儿欲言又止，少女看着程兴，眼神似有感激，转身回到车厢内拿起藤箱，递给胡喜儿，“你走吧，带着我给你的东西越走越远，离开这里，做一个富家翁，永远不要回来。”
胡喜儿呆呆的举着藤箱，眼眶里都是泪水，跪倒在地，砰砰砰的磕头，嘴里说道：“娘娘，保重！”
说完，扶着身受重伤的两名骑士上马，将藤箱抱在怀里牢牢地固定在胸前，回头看了一眼少女，嘴里喊道：“走！”三匹马逐渐加速，越走越远，身影在夜色里直至消失不见。胡喜儿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这么做，让娘娘留下来，可是难道自己就真的这么离开？可是看了一眼藤箱内的婴孩，胡喜儿都恨不得杀了他。可是杀意一闪而过，却又消失的干干净净。
身后的两个骑士已经奄奄一息了，凭着最后一口气，却没有继续跟随，反而在分叉口不约而同的朝着另外的道路疾驰，这也许是骑士能为娘娘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身受重伤的骑士望着星空，忽然脑海里出现了娘娘和殿下的身影，娘娘微笑着，殿下微笑着，还有自己，也微笑着。那些已经离开的骑士们，大家都微笑着。
程兴静静的望着站在那里的少女，那个被称为娘娘的少女，她在微笑，可是笑意之中带着一抹苦涩，一抹悲伤。耳边有些响动，程兴身后的偏将想要做些什么，却被猛然转身程兴一剑刺进胸膛。
没有人惊讶，更没有人看一眼那名倒下去的偏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望着那名少女，那名被称呼为娘娘的少女。
少女的眼眶忽有泪珠溢出，顺着少女的脸庞滑落，就像是晶莹剔透的水晶，随即掉落，扎入积雪之中，却已经冻结，在夜色里闪闪发光。
“他们会离开吗？”少女突然出声问道。
程兴知道娘娘是在问什么，恭敬的说道：“会，拦住了娘娘，其他的就没有人在拦了。”
少女低垂着头，钻进车厢里，声音却在空中漂浮着：“既然如此，那就回城吧。”
程兴指挥着亲兵将死去的杂色健马挪走，将军中的黑色健马套在马车前，四匹黑色的军中健马变成了赶车用的驽马，却没有人吭声，只是静静的忙碌着。地面上骑士的尸体已经被挪到路旁，一小队士兵赶时间挖出的土坑草草的将那些骑士的尸体埋了，自己队里战友尸体却被安放在几匹马上，原本的骑士变为步卒，牵引着健马静静的跟在马车的后面。至于那名被将军一剑刺死的属下，却被亲兵用骑士的武器划了几下，单独的安放在一匹马上，无人看管，却也跟在后面。
程兴没有加快速度，只是慢吞吞的赶着马车，就像是春日赏花一般，哪怕周围都是萧瑟与冷清还有冬日的严寒，程兴都没有挥鞭，静静的坐在胡喜儿曾经坐过的位置上，双臂抱在怀里，靠在支柱上。
“娘娘，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程兴望着长安都城的城墙，还有疾驰而来的千名骑兵，静静的说着。
“若我不死，大恩后报。”车厢内少女平静的说道。程兴却不吭声，那里还有脸面收受娘娘的恩惠，若是自己妹妹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大义灭亲吧！程兴心底想着。
远处的骑兵远远地就分成两道，冲过马车随后又掉头，牢牢地守护着马车。跟随马车的步卒与骑士也被那些赶到的骑士们分隔开，一切理所应当，因为他们就是都城禁卫军，也只有禁卫军能进都城皇城，其他兵卒，在这样的时刻，必须立即归营。
程兴跳下马车，对着不远处的禁卫军将军行礼，目送着禁卫军护送马车越走越远，想一想，一边带着自家兄弟朝着营地走去，脑海里却想着是不是离开？毕竟娘娘对自己有大恩，若是妹妹知道了，定然会高兴吧。程兴的眼神瞟了一眼远处跟随的一队禁卫骑士，撇撇嘴，对着身后的步卒们喊道：“弟兄们，加快速度，归营之后，飘香楼酒肉管够，不醉不休！”
“谢将军！兄弟们加速啊！”身后的步卒乱哄哄的应着。远处跟随的禁卫骑士冷漠的跟着，一言不发。
早已经转向驰道的胡喜儿看了一眼藤箱内的婴孩，冻的发紫的脸庞，还有闪亮的眼睛，抿着嘴唇，快马加鞭，离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好。这是娘娘吩咐的，胡喜儿牢牢地记着。
刚才拼杀之中受伤的伤口已经迸裂，血液顺着割裂的衣角滴落，砸在藤箱上，落在婴孩的唇边。幼小的婴孩睁着明晃晃的大眼睛，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滑滑的，湿湿的，咸咸的，心底却想道，原来鲜血的味道是这样的！随即强忍不住的睡意，婴孩闭上眼睛，哪怕外面滴水成冰，婴孩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军马的口鼻呼哧呼哧的吐着白色雾气，胡喜儿知道，军马的体力已经到了极致了，一路急行，如今虽然远离长安，却也还在关中地区。一路疾驰，寒风和大雪犹如刀割一样，刺骨冰冷。
胡喜儿虽为武者，但是藤箱内的婴孩却受不了，青紫色的脸庞让胡喜儿担惊受怕，如今军马体力也到极致，胡喜儿更是担忧不已。抬头看着驰道，眯着眼，远处因驰道而兴旺的小镇清晰可见。胡喜儿放松不少，稍稍减缓马速，紧张的看了一眼藤箱内的婴孩，朝着小镇冲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