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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狐魇之歌—序

庚辰民国二十九年,东华城:灵狐山。

仲夏之夜,一轮银月被乌云所隐。带着几分凄冷的女声,颤抖着轻轻唱:“狐仙……狐仙,夜过半……三更不来,午时来……”

一群山鸦惊惶而起,仓促飞过。月光下,一条狭窄山路显现,犹如一把利剑劈开黑压压的森林,石阶高耸直上,尽头隐没迷雾当中,仿佛通向不可知的世界彼端。那女声缥缈于山间,浅唱低吟:“狐仙,鬼仙……路漫漫……三途不来,梦里来……”

大雾弥漫,萦绕飞檐有些破碎的一角,渐入荒废已久的阴森古宅。女声空灵缭绕,又多了一抹怨恨:“狐仙,狐仙离悲欢……三生不来,怨憎来……”

宅院幽深,空旷房屋内,黑发如瀑布一泻而下,鲜血一滴、两滴,滴入黑暗中微弱的光,下方白蜡燃烧。女声停顿了下,忽然尖锐起来:“狐仙,鬼仙还魂岸……三尸不来,索命来!”

烛光飘摇闪烁,映着少女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隐没在黑暗中。泪水脸庞滑下,她的神色交织着凄楚与恐惧,干裂的嘴唇颤抖着,着魔似地继续吟唱:“狐仙,狐仙……”可她的声音还未及隐入黑暗,耳旁却忽然响起一串非人非鬼的笑声:“哈哈哈哈!!”

少女全身一颤,她吟唱的歌谣戛然而止,喉咙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手扼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惊吓的睁大双眼直愣愣瞪视着前方,好像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冷汗湿透了单薄的衣衫。少女前方的墙壁上,镶嵌着一面蒙尘已久的古镜。在微弱烛光的照耀下,镜面竟反射出诡异的绿光,绿光湮没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却丝毫没有照出对面少女的影子。

13只燃烧的白色蜡烛,在古镜前方围成一个圆形法阵。少女不停哆嗦,双手合十跪在法阵中央。她的双腕流淌鲜血,身下是鲜血画成的妖咒图腾。她低着头,不敢看前方的古镜,绿色鬼火飘摇,星星点点越聚越多,而古镜却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将人的灵魂吸入其中。

“哈哈!哈!”突兀的笑声又响了起来,依稀离少女很远,少女一惊抬头,笑声又响起第二次:“哈哈哈哈哈……”而这一次,却像是对着少女的耳朵在笑,距离近得令人胆颤。

笑声越来越多,嘻嘻哈哈地游荡在空旷的古宅里,它们时远时近,声音好像小孩,又好像老人,又像年轻的怨妇,似乎这些笑声背后,一瞬能变幻无数张脸谱。

随着诡异的笑声,又吹起一阵妖风,少女周围组成法阵的白色蜡烛,瞬间一起熄灭了……黑暗梦魇般沉重压下来,她喘不过气,感觉自己心脏也要骤停了。她瘫倒在地,那些恐怖骇人的笑声也一起消失,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寂静中,少女呆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喊道:“不可以,不可以!我不能,不能就这么放弃!狐仙?狐仙!”

少女周身组成法阵的白蜡一瞬点亮,同一时间,古宅深处的黑暗中,却响起一连串清脆的铃铛声。伴随着铃铛声一起的,是无数人整齐划一的拍手声和脚步声。

“铃铃!啪啪!”

“铃铃!啪啪!”

“铃铃!啪啪……”

银铃声回荡在古宅中,好像正在给什么“东西”引路。那些一边拍手一边踏着整齐步伐的“东西”越走越近,朝着少女所在的位置聚集过来……

烛光映照下,可见少女所在房屋四周的墙面上,有重重黑色人影摇晃着靠近。随之而来的强烈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蜷缩起来。恐怖如潮水般蔓延,在马上就要爆发的零点,却如同商量好一般,脚步声和拍手声都停止了。

“狐仙?是……狐仙来了么?”少女犹疑不定地从臂弯间抬起头,入眼一片反常的黑暗,好像掉入了虚无的黑洞,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没有了古镜,没有了白蜡组成的法阵,没有了月光,没有了墙壁,甚至没有了古宅,仅剩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少女颤抖着站起来,惊讶道:“奇怪啊,书上……书上可没有说会是这样啊?”

“哈哈哈!”又一阵怪笑打破了沉寂。她觉察得到发出笑声的人,就站在自己旁边,但却怎么都看不见,只有恐惧在不停蔓延……

“谁?是谁在笑?”少女哆嗦着问。

“谁?谁在笑?!”那声音在学她说话。

“哈哈哈哈哈!”

“谁?哈哈哈……”少女的质问像打开了一个闸门,黑暗中无数的笑声倾泻而出,激荡着不可名状的恐怖感。

“啊啊啊!!!”少女再也无法承受,想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她拼命奔跑,可无论她怎么跑,都跑不出笑声形成的怪圈。

她筋疲力尽摔倒在地。星星点点的荧绿鬼火从地面升起,借着鬼火的光,她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面孔开始不受控制地扭曲。

七个高大的“人”俯身看着她,缩成一个极小的圈子。从身形看,这七个“人”似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例外都十分高大,且都穿着一模一样富有年代感的中山装,中山装的领子上面,本该是头部的地方,却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就好像他们的头全部被吃了一样。

少女充满畏惧,向七“人”喊道:“你们是谁?你们……放我出去!!”

没有人回答她,他们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死一般寂静。

“求求你们了,让我走吧……”少女哆嗦着。

铃声又响起来:“铃铃!”僵硬的七“人”好像瞬间活了过来,对着少女同时开始疯狂地笑。他们无头的胸口因为笑声震动着,好像中央无路可逃的她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话。少女抱头尖叫:“啊啊啊啊!不要啊!不要笑了啊!救命啊!!”

“呐~你在这里干什么呢?”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少女猛然抬头,却发现自己正坐在教室的课桌前,似乎正是午休时间,阳光格外明亮,在眼前散射出彩虹一样的光晕,窗外隐约传来一阵阵的蝉鸣声。

恍惚间,好友的笑脸在她眼前放大,:“你刚才睡着了吧?真是的,我怎么叫你都不醒呢!”看着熟悉不过的好友,少女茫然:“刚才,我是睡着了?”好友拉过椅子坐在对面,微笑着点点头:“对呀,你好像睡得特别沉,我叫你半天呢!”

少女松了口气,得救般趴倒在课桌上呐呐自语:“太好了,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太好了……”

“啊,好恐怖的梦啊!”她回想着,脑海中被刻意隐瞒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是梦……不对?不对?!”少女猛然从课桌直起身子,惊恐万分地看着对面微笑的好友。

她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好友问道:“不对,你,你不是已经,已经……”

好友微微一笑:“我什么?你是想说,我已经死了么?”教室变得昏暗下来,周围的课桌、黑板等等都开始模糊旋转。好友诡异的笑着,身后开始凝聚无形的气流漩涡,似乎可以将教室的一切事物吸进去。

少女被好友可怕的视线死死盯住,想逃离却动不了。她盯着少女,眼睛爬满血线,怨毒异常。她的脸也开始龟裂,像碎片一样一块块掉下来,露出里面虚无的黑洞。

少女见好友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继续对她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不是已经被你杀死了么?”话音刚落,好友就瞬移到少女眼前,她破碎的脸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她冰冷的呼吸。

少女害怕哀求:“不要,你不要……”

好友黑发暴涨,有知觉似地在半空舞动,她死死盯着少女,露出一抹怨毒的笑,狰狞无比:“不要什么?不是你亲手将我杀死的吗?!”

少女摇头,冷汗流下来:“不是,不是我……”

闻言,好友变得愤怒异常。她嚎叫着,身后张开无限大的黑洞:“是你!就是你杀了我!你这个骗子!哈哈哈哈……”好友的狂笑声中,黑洞旋转着朝少女卷过来,她眼前一黑,恍如掉入了地狱……

清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古宅内。眼前还是那一面望不到底的古镜,而周围的白蜡烛,早已燃尽熄灭了,蜡油混合着地面上残留的血符咒,显得阴气森森。

她站起身,挣扎着想跑出古宅,却被几股无形的力量拽住摔倒在地。

她试图再一次爬起来,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更令她感到恐惧的是,在头顶上方,又传来了熟悉而诡异的笑声,以及整齐划一的拍手声……包围她的,还是那七个看不见头的“人”。

如同被数道铁链牵制一般,少女的整个上半身,忽然以一种超乎常理的诡异姿态,不受控制地扭曲抬起,骨头关节之间发出快要碎裂的“咔咔”声,如同一只即将崩坏的玩偶。

她带着一种失魂落魄的垂死神情,扭曲瞪视着前方。镜面旋转,一条漆黑甬道渐渐开启。铁索自甬道中飞出拖拽着她,向前匍匐爬行。

古镜漆黑甬道深处,小女孩空灵的歌声高低起伏,听不出一丝生命迹象:“狐仙……狐仙,夜过半……三更不来,午时来……”

“狐仙,鬼仙……路漫漫……三途不来,梦里来……”

“狐仙,狐仙离悲欢……三生不来,怨憎来……”小女孩吟唱着的,正是传说中召唤狐仙的歌谣。诡异空灵的歌声越来越近……少女被铁链拖拽着前行,仿佛要沉入深渊地狱。

倏忽之间,漆黑的甬道尽头,竟出现一簇强烈的绿光!绿光逐渐蔓延扩大,召唤狐仙的歌声也陡然拔高,用犀利的变调唱出最后一句:“狐仙,鬼仙还魂岸……三尸不来,索命来!”

一切戛然而止,深渊绿光中,显现一座阴森矮小的庙宇。其上白幡无风自动,看似破败已久的庙门前,却安静背坐着一只白狐。

白狐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那是一种比死亡还让人感到恐怖的氛围。

铁链停止了拖拽,少女似乎已经没有知觉了,像一堆软泥瘫在地上,只凭最后一口气支撑着头部,死死看向背对着她的白狐。

“凡人……”白狐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突兀的尖细嗓音,它缓缓转过头来,双眼燃烧着地狱最深的魔魇。

“你,准备好死了吗?”白狐充满寒意的声音,与少女最后凄厉的惨叫融合在一起,沉入古镜无底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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