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芯梦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便拂去柳如然的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走了出去。奇怪的是,路过院子的时候,那只聒噪的鹦鹉今天却异常安静,平时只要听到一点动静都会叫起来,说着那句不停重复的话,但是这一次,它却好像不存在一般,即便是庄芯梦走到跟前也没有任何反应。
一开始庄芯梦还以为鹦鹉出什么问题了,因此走近笼子,才发现鹦鹉踩在笼子里的横杆上,正睁着眼睛盯着她,这让她吓了一大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等她再次抬起头看向笼子的时候,鹦鹉依然如此,似乎要把她看穿似的。还有那严肃的表情,简直就不像是一只鹦鹉应该有的。
庄芯梦立即低下头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后转过身飞快地跑了出去。即便已经出了大门,她也没有停下来,就这么一直跑着,很累很累也仍然跑着,她觉得只要停下来就会看见鹦鹉的脸,让她不安的脸。
一直到跑不动了,双腿如同灌了铅似的,即使是抬起来走一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庄芯梦这才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腰,喘息着。她环视着四周,已经和镇子的主街道有一段距离了,四处都是稻田,稻谷长得很茂盛,麦穗把秸秆都给压弯了,金灿灿的,在阳光的映照下十分耀眼。庄芯梦想,已经快要到收割的季节了吧。
她往地上一坐,耳边忽然传来了哀乐,还有吹吹打打的喇叭声,声音由远及近。于是她循着声音望了过去,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办丧事的队伍,大概有几十个人,大家都穿着白色的丧服,头戴白色的拖到后背的帽子。庄芯梦知道,在一些偏远的县城乡镇,由于火葬的政策没有被很好的实施,以及根深蒂固的风俗习惯,人死之后还是实行土葬的。
在这只送葬的队伍中,走在最前面的是几个男人,他们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个花圈,然后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她手里挎着一个竹篮子,不时地从竹篮子里取出白色的纸片,然后往天空撒去。纸片就如同雪花一般,缓缓地飘落下来,有些落在地上,有些被风吹走,不知道会飘向何处。接下来是几个女人,她们相互搀扶着,其实最主要还是为了防止中间那个女人摔倒,因为她哭得很厉害,身体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即便是行走,也只是靠着仅存的意识,机械地迈着两条腿,至于要干什么,还要走多远,她似乎没有任何概念。接下来就是棺木了,八个人抬着,棺木刷着朱红色的漆,在阳光下面,却比金黄色的麦穗更加刺眼,让人无法直视。上面盖着厚厚一层毛毯,谁也不知道这个寓意,只是自古以来都这么做,所以他们也必须这么做。走在在棺木后面的人,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祭品,还有下葬时所要用到的工具,不过这些人的表情相对与棺木前面的人却显得轻松了许多,他们应该只是来帮忙的吧,棺木里躺着的人和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并不悲伤。越到后面,人们越是说说笑笑,即使手里端着庄严而有肃穆的花圈,仍然好像只是参加一个大规模的活动,大家聚集在一起,可以聊天说话,一起喝酒吃肉,算是一个愉快的聚会吧。只是还必须给礼钱,这一点让他们觉得沮丧。
庄芯梦看着这些人,突然就哇哇大哭起来,因为她认出来了,那个在人群中哭得快晕厥过去的女人,以及抬着最前面棺木的男人,就是班上一个死去的女生的父母,而这个女生,正是魏老师刀下的冤魂!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庄芯梦呢喃地说着,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边,用舌尖舔一舔,比以前的泪水还要苦涩。因为哭得太厉害,她的胸口不停地剧烈起伏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抑制不住,她敞开喉咙,尽情地大哭着,好像从来到这个地方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她都忍着,就算觉得难过,就算觉得寂寞,就算觉得害怕,就算觉得无助,她通通都压在心里,努力地做一个快乐的人。但是,当她看见那个送葬队伍之后,再也忍不住了。
人究竟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既然来到了,又为什么会死去呢?如果真得有“天意”这种东西存在,那它不应该是保护人们,让大家不受自然灾害的侵袭,不受恶贼盗人的欺侮,无论是春夏还是秋冬,都应该风调雨顺,不会有灾年,不会有苦痛,每一个人都生活在幸福之中。只有这样,即便是死去,也不会有遗憾。而所谓的惩罚,则应该落在奸恶之人身上,让他们为自己的过错赎罪。这样才是天意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一群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的孩子却要收到这样的惩罚呢?他们朴素而又善良,从不曾犯下什么大错,即使是恶作剧,也只是那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要这样一群人去承受如此的灾难,每天生活在恐惧之中,害怕生命随时都会因未知的原因而消失,这样对大家不是太过于残忍了吗?
庄芯梦拍打着地面,愤怒地喊道:“不公平,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明明就不是我们的错误,为什么要我们来承担后果?如果真的要处罚,处罚那个真正不存在之人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残忍呢?”
就算庄芯梦再怎么愤怒,她依然改变不了事实。所以发泄完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脸上的泪水也被风给吹干了,只有紧绷欲裂的皮肤让她知道,刚刚自己的确痛哭过。现在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脆弱的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庄芯梦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休息这么久,精力差不多都恢复了,她慢慢地往回走着。沿着田埂,软绵绵的泥土,如同踩在棉花糖上一般,稍微用力一踩,就好像要陷进去一般,不过却很安全,只要小心避免踩在边缘上滑倒,就不用担心会摔进稻田里。二三十公分宽的田埂,足以让一个人安全地行走。
最终庄芯梦还是来到了人偶店,不上课的时候,除了这里她不知道该去哪找严奕翔。在田埂上走的时候她想了很多,虽然如同严奕翔那天所说的,如果真的找到了那个人,她不可能狠下心来下手杀死那个人,但是,为了停止这一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那个人找到,只有找到了,才有解决的办法,不一定要杀死的不是吗?
“你好。”庄芯梦走进人偶店,即使来的次数不多,但是她已经不像第一次到这里时那样不知所措了,能够很自然地和老板娘打招呼。老板娘的态度虽然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其实可以看出来,她的心肠很好,不然是不可能总是让一个只看不买的人进去,而且还那么放心,一点不担心对方会毁坏她的作品。“又来打扰了。”
“没关系,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喜欢的话可以经常来看。”
“谢谢您。请问,严奕翔在吗?”
“你是来找他的?很遗憾,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然而,庄芯梦并没有像老板娘所说的那样,她反而松了一口气,走向柜台,笑着说:“您误会了,实际上,我是来找您的。不知道方便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这个时候,老板娘终于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庄芯梦。
来这里已经是第四次了,庄芯梦还是第一次看见老板娘把头抬起来,每次来的时候,她总是低着头,一只手拿着一小块木头,另外一只手则拿着刻刀,很忙碌的样子。就算是说话的时候,手中也依然停不下来。
而此时,老板娘的双手停下来了,看着庄芯梦。庄芯梦同样看着她,实际上,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皮肤保养得很好,化着精致的淡妆,五官搭配得很好,如果光是这样看的话,绝对不像是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的母亲,反而更象是青春期的少女。只不过穿着上要略显成熟一些,反而更增添了几分知性的美丽。
“找我?为什么?”
庄芯梦搓搓手,努力让自己放松一点,“其实来了好几次,我一直有几个问题想不通,我想,应该只有您能够回答我了。刚刚问严奕翔在不在,也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因为对他来说,可能是不太想回忆起来的事情,所以尽量还是避开他比较好。”
“哦。”老板娘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低下头去,手中又动了起来。“既然对他是不好的回忆,那对我也是不好的回忆。既然是他不想要回答的问题,那也应该是我不想回答的问题,所以还是要让你失望了。”
怎么这样,庄芯梦吃惊地会为着老板娘的回答,甚至都不等自己把问题问出来再拒绝吗?这样也太残忍了吧!“我希望您可以先听听我的问题,然后再决定回答不回答可以吗?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