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心想,这回彻底栽了。他们的摩托都是二手的,没上牌照。撞枪口上了。哥几个要灰溜溜回蝉村了。俊哥一伙是混黑的,和警察早就串通一气了。进了车站派出所,两拨人被分关在两个铁笼里。俊哥那一拨走个过场,就放了。警察开始审老狐几个。一个警察坐在桌子榜,抽着烟,问老狐话:“你知道你犯啥事吗?”口音非常耳熟,老狐抬起头,看了看,不认识。老狐在脑子里一搜索,问:“警官先生,您是河北人?”警察眉头皱了一下,说:“扯啥呢?回答问题。”老狐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警察吐了口烟,一拍桌子:“你有驾照吗?你牌照吗?拿来我看看!”“没有。”
“啥都没有,你跑个球?你那眼里,还有法律么?”老狐说:“那他们凭啥打人呢?”警官把烟尾扔在脚下,狠狠踏了一脚,说:“他们说是你们先动的手,有这回事么?”老狐知道,这个警察心眼长歪了,句句都是向着对方的。而警察的河北口音,让老狐看到了一线生机。老狐说:“警官先生,我以一个军人的人格作保证,是他们找上门来的。”警察不理老狐,又点了一口烟,喝了一口水。老狐趁这工夫,讲了自己在河北当兵多年,在部队开车的,是个训练有素的军人。老狐说这番话是有用意的,他要和这位警察套近乎。老狐的话里,甚至带了点塞北味儿,顺便抒发了对塞北小县城的真情实感。老狐说那儿是他的第二故乡,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忘不了那里的山水,忘不了那里的百姓。这番话居然打动了警察。警察慢慢热乎了起来,态度转变了,说:“你真在那儿当过兵啊?你那个部队我知道,就在县城北边,小山脚下。我老家就那儿的,我有个表叔就在你们部队。”一下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警官说了他表叔的名字,是个连长,老狐还真知道。但不是老狐的连长。老狐听说过,并不认识。
老狐多醒目啊,马上编了故事,编得跟真的似的,说:“我还给蒋连长开过车呢,蒋连长对我很满意,本来想调我过去的,可营部不放,最后没去成。哎呀,想不到今儿个在这儿碰到蒋连长的亲戚,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老狐说的,尽是子虚乌有的事,但目的达到了。蒋连长的表侄警察给老狐倒了杯水,递了支烟,两人攀谈了起来,话题已与审讯相去远矣。警察姓丰,老狐就叫他丰警官。丰警官和老狐聊了很多蒋连长的事,老狐嗯嗯哈哈的,蒋连长的形象就在脑子里渐渐丰腴了。丰警官说:“你退伍了,咋没安排呢,跑起摩的了?”老狐把不光彩那一段抹去了,编了些故事给丰警官听。丰警官说:“你退伍证带了吗?你到我这儿做治安队吧。”又是退伍证!老狐这回当真连肠子都悔青了。
老狐说:“退伍证没带呢,搞治安一月能有多少钱?”丰警官说:“三四百块钱吧,你没退伍证,这不白扯么?所里有规定,我也破不了。”工资倒是不低。不过老狐跑摩的跑出甜头了,没看上那点钱,便不再遗憾了。老狐说:“算了,我还有三个兄弟呢,我也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呀。”丰警官歉意地说:“那,你还是跑摩的吧,你是我表叔的战友,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还留了个纸条给老狐,上面写着办公室的电话。老狐受宠若惊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老狐说:“就怕那帮河南人滋事,这儿是他们的地盘。”
丰警官说:“扯****淡!这儿我说了算!提到我就行了。”老狐抑制住开怀大笑,说:“谢谢,谢谢丰警官,代我向蒋连长问声好啊。”丰警官说:“我还是前年回家探亲时见了他,都一两年了,也没联系,他那儿通讯落后,电话忒难打。”老狐心说,这样倒好了,否则就露出马脚了。老狐后来没少孝敬这根救命稻草,没事请他吃个饭,或捎点东西给他,越套越近乎了。从派出所回来后,老狐把经过对哥几个说了,哥几个捧着肚子笑,说:“老狐你真是条老狐狸,凭空认了个蒋连长,还认了个表侄所长,救了我们一把!”
有了丰警官,老狐头顶上就有了一把遮风挡雨的太阳伞。而老狐自己,则成了太阳伞下的大雨伞。他的伞下,是哥几个。哥几个现在都有了摩托车,以前赚多赚少,合在一起,吃的是大锅饭,现在改革了,实行包干制,各人跑各人的,赚多赚少都是自己的。而老狐凭着丰警官的关系,又认识了一些交警城管这些官员,翅膀渐硬,先和俊哥平起平坐,后来老狐学着俊哥,网罗了不少跑摩的的老乡,做起了老大。摩的是不跑了,除了原来那哥几个,其他人都要交点保护费给老狐。俊哥看老狐的势力越来越大,而且上下通气,人缘甚广,担心自己失了腹地,再失去人马,损失就大了。而且俊哥收到的保护费也越来越少,不够自己和兄弟们开销的,便悄悄带了他的人马,去了别处,建立新的根据地去了。
现在,老狐独占了火车站这一片。在这块宝地上,老狐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跑摩的的有几十个人,都在老狐的掌控之中。老狐人生的又一个高潮,悄无声息地来了。这个高潮,显然是老狐玩打架团伙时的那个高潮所不能相提并论的。那时只知道打架,闹不出名堂来。现在是以经济效益为中心了,玩的是钱。老狐带着哥几个从铁皮屋里搬了出来,在一座农民楼里租了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哥三人住一间,老狐自己住一间,在客厅里摆了茶几,摆上了一套工夫茶具。晚上没啥事了,哥几个就在厅里甩个扑克,扯个闲呱。老狐现在的日子,便有些城里人的味道了。许业琢也不跑摩的了,被老狐雇佣了,专给老狐收保护费。老狐不付许业琢工资,按保护费给他提成。这样许业琢收保护费才会卖力。许业琢非常地醒目,会看眼色行事,遇到难缠户,许业琢软硬兼施,缺个三块二块,也就忽略不计了,所以很得老狐赏识。一月下来,许业琢收来的保护费能达千二八百的。这是八十年代后期,出个万元户,是要登报表扬戴大红花的。内地政府官员的工资,才几十块钱。老狐的收入,在别人看来,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当然,老狐的开销也很大,除了孝敬丰警官以及他的喽罗们外,手下这帮弟兄遇上麻烦了,还要帮着摆平。小事自己出面,大事就要花钱,请道上的朋友帮忙。扯上治安部门的,花钱更多。
许业琢他们对老狐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老狐啊,你是生不逢时,要不是改革开放,你这能耐,能当个大队书记。公社书记也能当。”老狐对自己也有点钦佩。在这举目无亲的瓢洲,居然能打出一片天空来。老狐分析了自己,这点能耐应归功于当兵。当兵那几年,学了不少东西。部队纪律严明,行动规范,组织性很强。这种作风,熏陶了自己,磨练了自己,让自己在无形之中,潜移默化了,而且渗透进了骨子里。老狐和俊哥不同,俊哥靠的是狠,靠的身强力壮,谁不服收拾谁。老狐不然。老狐不玩狠的,不把拳头落在自己兄弟的身上,太粗俗了。老狐随便露一手功夫,就能镇住别人。老狐玩的是实力,是亲和力,甚或是一种感召力,黑里透着白,白里又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