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已经半个月,除了全身酸痛之外,其他并未有任何的不适,只是脑子里晕晕胀胀,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死了,我又活了。
死了那么久,这次连本带利地还回来了,杨旭果真答应了他的事,他把我救活了,连带着我的肉身。
那一日,过去的杨旭用剑刺向了我。我昏死了之后,杨旭利用了鬼镜回到了过去,把只剩下半口气的我救了回来。连带着,他还把我曾经掰弯的历史给恢复了过来。最终,云儿姑娘在他无数次的作弊的方法下认识了楚玉,很快就成了亲。了了这一桩大事之后,他还顺带地抹去了杨锦曾经于我的记忆,说是影响不好,但我还是从他那紧绷着的表情里看出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杨锦那日只是告诉过我,杨旭是西域来的高僧,当时也没有特别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这就表明,当时,杨锦根本就不知道杨旭和他之间有联系。只是,杨旭会是杨锦的谁呢?有些相似的面孔,同样的姓氏,从他那日的话中听出,他们的关系匪浅。
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今却已经是和我无关了。
如今,我已经正式成了人,这是从古至今从未发生的事,因为这忘川鬼镜从来都是呆在鬼界的,这次机缘巧合才出现,算是便宜了我。而我自然是很乐意捡到这样的便宜的,由鬼成人是多少鬼魂想都不敢想的,我竟然能这般轻易做到,这样的运气可不是一般人才有的,风伯竟然还说我这个性格老闯祸。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见到风伯了。
那家伙,说风就是雨,喜欢四处飘荡,这次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竟然这么久还没回来找我。心里,开始隐隐有些不确定,楚玉过去的人生差点被我改变了,而我回来之后成了人,那我的过去呢,是不是也改变了。
我的过去虽然漫长,却是一片空白,除了风伯,没有人能证明。
风起的时候,我便常常一个人爬到了屋顶上,坐在风伯坐过的那个地方等着他。哨子还是当初那番的模样,不过我请了人用链子串了起来,古朴的样子倒是比当初的小玩意儿好看多了。那掌柜的问我,这哨子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的,我没回答,心里却开始酸涩了起来。有些人,照顾了你那么长的时间,你想报答的时候,他却已经消失得让你找不到他了,却更害怕找到的时候,他已经不认识你了。
杨旭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荡着千秋玩,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春天的尾巴刚刚过去,夏日的鸣蝉已经叫嚣着整个江南。烈日当空,炙热的气息严严实实地盖着大地,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想着,若是此时还是个游魂,估计已经飞到了别的地方吹风了。
当鬼有当鬼的好处,做人也有做人的好处。就如现在这般,我不再惧怕杨旭身上的符咒了。只是那道狰狞的伤疤却永远地爬在我的身上怎么也退不下来,郎中说是因为伤口太深了的缘故。杨旭见了之后脸色却是十分的难看,我那时笑着对他说,大师,你以后要对我负责了,他却是冷着一张脸,目光开始闪躲了起来。
真是小心眼,我又不会真的找他算账。
“大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坐在秋千架上望着他轻笑着问道。
杨旭略带探究的眼在我的身上扫了一下,沉声道:“你可有看到什么东西从这里经过?”
我知道他说的东西便是指那些游魂,想到我曾经便是他口中所谓的“那个东西”,我的心里便开始不舒坦起来了。
“大师,这里可是人住的宅院,到处都是东西,不知你指的的东西是什么?”我撇撇嘴,故意这般不冷不淡回答道。
杨旭目带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星眸微眯,眉目之中的凝重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深沉了起来。
“你知道我说什么。”他平静说道。
“我哪知道你的意思,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朝天翻了个白眼,继续装傻。
杨旭碰了下盯钉子,一张清淡的脸却是没有什么变化,也不知道生气了没有,却是再没为难我了。
“若是有发现了什么,马上来通知我!”他交代了一句,便匆匆离开。
这样就走了啊!
我心怀不满一点也不想配合他,连忙朝着他的身后大喊:“大师,我可真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啊!”却是没有一点效果,杨旭的身影只是顿了一顿,几下翻飞,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真是不好玩啊,我十分挫败地叹了一口气。这杨旭,还真不是普通人,我每日都这般呛他几句,他却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清面孔,真是败给他了!
无聊地扯了一朵花数着玩,眼睛不经意地瞄了瞄这周围,却一不小心看到了一个瑟缩着藏在花丛里的身影。
原来杨旭刚才找的便是她啊!
我丢下花瓣,心中一下便升起了兴趣,这小鬼究竟是何来头,竟然让杨旭这般着急到我这里找了!
“出来吧,他已经走远。”我冲着花丛说了一句。
片刻,花枝轻颤了几下,一张怯生生的面孔在叶子后露了出来。
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想从她的身上看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来。她也在看着我,一双灰暗的眼满是惊奇地指了自己,又指了指我,不确定问了一句:“你,你可以看到我?”
我微微一笑:“自然。”
她一惊,“腾”地一声马上从花丛中飘出,迅速后退了几步,有些惶恐地看着我。若是普通人,便只能看到那花枝轻轻摇摆了几下,似是一阵风吹过了而已。
“你如何能看得到我的,是不是和那道士是一伙的?”她激动问道。
仅仅是和杨旭说了几句话,便让她怕成这样,这样的威慑力真是出乎意料啊。我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回答道:“这你就别问了,杨旭刚才找你做甚?”
她支支吾吾地看着我,脸色不甚自然地左看右看,似是在伺机逃走。我怎会不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从身上拿了几张符咒出来,那女鬼的眼睛惊恐地一瞪,彻底怕了,连忙停住了身形,举手向我求饶:“别……别杀我!”
她这么一番动作,我却看清了她手中的东西了。竟然就是杨旭身上装鬼的葫芦。
她这样的小鬼,竟然能偷走杨旭身上的葫芦,倒是有几番能耐了,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小鬼了。
那女鬼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目光之中的不对劲,连忙招了:“我是趁着那道士要收妖的时候偷偷拿走的,冒着这样的危险,不过是想救我一个好姐妹的,这位大仙,求您放过我们吧!”她诚恳地哀求道。
大仙,她也称我大仙,想不到我成了人竟会有鬼这般叫我,还真是沾了杨旭的光了。
“这可不行,我若放了你们,杨旭可不会放过我的。”我故意这般说道。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然后略带迟疑地对着葫芦说了什么,随后她又把耳朵贴到了手中的葫芦上。向着风,我轻易地听到了她刚才的话,不过是向那葫芦之中的鬼魂求助罢了。此刻,依稀着,一个细细小小好像是被紧紧捏着的嗓音忽然从葫芦里传了出来:“别听她的!杨旭不会对她怎样,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声音十分熟悉,竟然就是那云儿姑娘!
杨旭竟把她收在这葫芦里!我心里一紧连忙上前想要抓住那女鬼。却不想那葫芦之中的云儿姑娘已经察觉到了我动向,急急地朝着那女鬼呼道:“快走!她没有法术,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谁说不能的!
我看着那女鬼跑的方向正是风向,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叠的符咒,朝天洒了起来。风一扬,很快带着那些符咒四处翻飞,倒是像在空中布下了天罗地网一般。想走没不行,现在我成了人,又和杨旭在一起,别的什么没有,这样的符咒倒是一对,说我不能拿她们怎么样?哼!
随手抛着从那女鬼手中得来的葫芦,我十分得意地左甩甩右甩甩,一点也不客气地对着旧识云儿姑娘。
云儿姑娘被我甩了几下,就难受了起来,连忙朝我大喊:“停下停下!你想要做什么?”
“甩你啊,然后等你晕了之后就交给杨旭!”我漫不经心道。
“你不能把我交给他!”云儿姑娘惊呼道。
我笑了,带着一丝地恶作剧道:“你说不能就不能啊,我又不是你的谁,我可没忘了你之前差点没害死我!”
“怎么可能!姑娘,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从来就没见过你,谈何害你之说?”云儿姑娘十分肯定道。
“记错?怎么可能!本来那次以为你会好好待楚玉,却没有想到你只是利用他来使用鬼镜而已,我差点被你害死,怎么会记错?!”我忿忿说道。
云儿姑娘更加惊讶道:“鬼镜?你说鬼镜?”
“那东西不是你……”话说道了一半我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了。云儿姑娘竟然连鬼镜的事都觉得这么稀奇,更不记得曾经和我的事,难道她的历史已经被改变了?只是如今看这云儿姑娘的样子像是鬼镜的事情很隐秘一般,难道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变故?
我正色道:“那是自然,我在杨旭身边,自然是知道忘川鬼镜的,这东西有什么稀奇的。只是这东西乃是鬼界所有,你是如何知道这东西的?“
云儿姑娘没有回答我的话,喃喃低叹了一句:“杨旭竟然连这等辛秘的东西都知道……果然不是普通人。”她沉吟了一下,同我商量道:“姑娘,这事我们以后再谈,先说现在吧,你把我放了我便答应帮你做一件事,如何?”
“放了你?”我笑了,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你竟也学会了对人妥协,真是看不出来。”
“姑娘认识我?”葫芦里的声音一震,有些惊喜道:“既然姑娘认识我,便放了我罢,我秦云向来说一不二,姑娘你是不会吃亏的。”
糟糕,差点露陷了。我连忙道:“我和你可不熟,再说知道你和认识你是两回事,我凭什么要放了你啊。而且你是鬼,我是人,我才不相信你。若是你出来之后趁我我不注意害死我,我怎么办啊?!”
“姑娘,这点我以我的人品来保证!”
“你已经死了,哪里有什么人品,我才不会上当!”
葫芦里沉默了下来,半响,云儿姑娘略带低迷的声音又从里面传了出来,“姑娘,我可以不放了我,但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好奇问。
“让我呆在楚玉身边,就算他看不见我也可以!”她低沉道,声音带着一丝让人无法忽略的苦涩。
只是,她的为人我却是不信的,我忍不住皱眉,不悦斥道:“你又要对楚玉耍什么花样?!你害得他还不够惨吗?””
“我……”一个带着哽咽的声音忽然从葫芦里传了出来,“姑娘,我……”话说了一半便呜呜凄凄惨惨地哭了起来。
我忿忿道:“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哭的!把楚玉搞得那么惨,仅仅就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枉费楚玉对你一往情深!”
我一说完,秦云哭得更伤心了起来。
我在旁边听着她的哭声心烦不已,旁边的那个女鬼忽然怯怯地开了口:“姑娘,小姐并没有把楚公子怎么样,倒是楚公子他……”
“住口!小烟!”秦云忽然激动叫了一声,那名唤小烟的女鬼颤了颤身子,泪意却一下子涌了出来:“小姐,你让我说有什么不好,明明是那楚玉无情,你又何必踢他遮掩。小姐,若不是他夜夜宿眠花楼,你何至于郁郁而终?!”
“住口!我说住口!”云儿姑娘急急说道,因为太过激动,她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了起来。这是人死之前的病症,死后虽然咳嗽起来不会影响性命,但死前的痛苦却会一直重复,倒也十分痛苦。
烟儿担心地看着葫芦,满脸懊悔:“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秦云咳了一阵终于停住了,尔后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嘶哑,虚弱道:“他怎么样,你都要叫一声姑爷,我秦云嫁给了他,生是他的人,死了,也会是他的鬼!”
我目睹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中翻了五味瓶一般滋味万分。上一世,楚玉为了这秦云消瘦憔悴,甚至有了死志。秦云姑娘成了鬼找到楚玉,为的却是借着他复活。这一世,楚玉流连花楼,而秦云却成了痴情的那个,因病而终,死了也要当楚玉的鬼。
真是因果循环啊!
秦云顿了一顿,又开口说道:“姑娘,我不求您把我放出葫芦,但求您把我留在楚玉身边,让我日夜陪伴他。”她十分诚恳祈求道。
我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虽然之前对这秦云没有什么好感,但见她这般却又于心不忍了起来。俩个人纠缠了两世,却是一直在重复着这种痛苦,想到了那时初见楚玉之时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的心中又开始酸涩了起来。那个时候倘若楚玉能够想到秦云姑娘会对他用情至此,他会如何呢?
罢了,放了她吧,如果她骗了我,我就直接用这些符咒埋了她。若她有幸真的害死我,那我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不过,反正我本来就是个鬼,算了!
想了想,我说道:“我若把你交给了楚玉,他日你必定也会用其他方法从葫芦里出来的。如今我就放了你,但你不可在楚玉身边作恶,还有你要知道你现在是鬼不是人,若和楚玉经常接触,他的阳气可是会受损的。也不能随便出现在人的面前。”
“好,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我秦云在此对天发誓,今后若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姑娘的,必定天打雷劈,永世不能为人!”
真算是十分严重的誓言了,在我看来是比灰飞烟灭还要可怕的。灰飞烟灭好歹一了百了了,若轮回成了猪狗却要沦落到了畜生道,任人宰割,永无翻身的机会!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感慨是因果报应厉害还是秦云如今的变化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