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瑀攸的生活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只不过是少了一个身影。
自从季氏去世后,文瑀攸每日不到卯时便起身,先去看看奇哥儿,然后就是去灵堂跪灵。小小的女童倔强的跪伏在母亲灵前,不哭不闹,只安静的盯着母亲的小像发呆。这一幕也不知让多少前来吊唁的妇人红了眼眶。
然而事实上文瑀攸也并没有多难过,因为母亲给她的最深的印象,也不过就是夹在父亲书中的那张小像罢了……
因着是在孝期里,文禹奇的洗三礼没有大办,只请了亲近的人家来,简单的办了一场。文瑀攸站在一旁看着,她记着上一世奇哥儿的洗三礼办的可谓是相当隆重,美其名曰要冲喜,奇哥儿自打出生后也是备受宠爱,那时候小小的文瑀攸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这个弟弟不仅害死了母亲,还抢走了祖母的喜爱,怎么和奇哥儿都亲近不起来。萧凡媛进门后把矛头第一个就对准了奇哥儿,可她也只是冷眼旁观,只觉得是该给这个弟弟一点教训,直到奇哥儿溺死的消息传到她耳中后,她才发现她错了……
洗三礼结束后文瑀攸先是跟着去了文禹奇住的东厢,看着奶娘哄着文禹奇睡着了才回到自己的屋子。结果刚坐下就被樊妈妈几个轮翻劝说。
“小姐这样下去可不行,万一垮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夫人在天上看着也是会心疼的。”
“是啊小姐,老太太不也说了吗,您有孝心是好事,每天去跪那么一两个时辰也就行了,哪能整天整天跪啊。”
“小小姐还是要以身体为主。”
文瑀攸自小身体不大好她自己也是知道的,平日里哪怕她咳上一声这一大帮子人也得心惊胆颤半天,但也不至于这么围攻她吧!文瑀攸揉了揉额角,开口问道:“爹爹呢?”
众人具是一愣,还是樊妈妈先反应过来,回道:“大老爷在外书房。”
“哦。”文瑀攸点了点头,“小厨房里都有什么点心?”
“松仁酥糕和水晶饺。”樊妈妈头皮有些发麻,自家小姐思维跳跃太快她有点跟不上啊!
“嗯,用食盒装上些。”文瑀攸说道,然后抬腿就往外走。
“小姐去哪啊?”
“去外书房。”
文瑀攸到外书房的时候门口有几个小厮守着,看见文瑀攸过来连忙打起精神上前陪笑,“小姐来了,可是要找老爷?”
文瑀攸点点头,问道:“爹爹在忙吗?”
守门的小厮挠了挠头,“小的也不知道,要不小姐您先上小花厅候着,小的给您去通报一声?”
“好啊。”文瑀攸便跟着他进了小花厅,坐在铺了锦垫的红木圈椅上乖巧地等着,文景魁一进小花厅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阿衡怎么来了?”
“阿衡给爹爹送吃的。”文瑀攸接过樊妈妈手中的食盒递过去,笑眯眯的看着文景魁。
“阿衡真乖。”文景魁伸手摸了摸自家小女的小脑袋,问道:“阿衡可用过晚饭了?”
“没有。”文瑀攸摇了摇头,“祖母说今晚让我去她那里吃饭。”
“那就快去吧,别让你祖母等久了。”文景魁想了想又说道:“阿衡要多吃点,莫要给你祖母省饭,看看你都瘦了。”
文瑀攸抬头看着文景魁下巴上长出的胡茬还有眼底的青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丧妻之痛,也只能靠父亲自己走出来,她这个做女儿的说再多也没用,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多跑几趟外书房刷刷存在感罢了。
文瑀攸的日子依旧是这么过,只是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形越来越消瘦。
季氏头七刚过,文禹松就赶回来了,从岭北到京城平日里走动要用半个月,可文禹松硬生生缩短了近一半。到了家文禹松便直奔灵堂,刚跨进灵堂就看见文瑀攸跪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单色的唇抿成一条线。文禹松见了文瑀攸愣了半晌,他记得她离家的时候妹妹还是白白嫩嫩的一个小肉团子,可如今眼前的女童清瘦的连小下巴都是尖尖的,那还有半分原先圆润可爱的样子,那能叫人不心疼?
文瑀攸看着呆立在自己身前的文禹松,这些天来情绪第一次大爆发,扑倒文禹松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哥哥哥哥哥哥……”
文禹松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会哄人,只能用手笨拙的给文瑀攸顺着气,任他鼻涕眼泪糊了自己一身。
等到文瑀攸哭够了,文禹松便拿着帕子把她的小脸擦干净,拉着文瑀攸的手指了指跟在身后的人道:“阿衡,这是三舅舅、四舅舅还有三舅母。”
“三舅舅、四舅舅、三舅母。”文瑀攸规规矩矩地叫了人,又上前行了礼,便缩在文禹松身后不说话。上一世哥哥可是只身一人回来的,哪来的什么舅舅舅母跟着。不过能看到几个舅舅文瑀攸还是很高兴的。季家远在桐城,上一世文瑀攸和季家交往甚少,连几个舅舅都认不全,不过这几个舅舅文瑀攸却是知道的。三舅舅季连是个顶好的武将,只是性子太直,做事也不太好动脑子;四舅舅季丰却是个鬼才,旁的不说,但是那一张嘴,上嘴皮下嘴皮一磕死的都能让他说成活的;三舅母李氏出自凤阳李家,虽李家世代从武,可李氏却是个仗义又不失精明的,刚好与季连互补。
恰巧此时文景魁闻讯出来,看见许久未见的儿子和眼眶红红的小女儿,又看见站在一旁的季连、季丰、李氏便心下了然。走上前去招呼一番,又询问了文禹松些事情便让人带两个孩子下去更衣。
文瑀攸站在文禹松身后看着额上青筋凸起的季连,心想应是此行之前季老太爷和季老太太耳提面命的说了他一顿,又有季丰和李氏压着,不然的话现在文景魁恐怕已经遭殃了。
文景魁却自动忽略了季连的异样,只转身对李氏说道:“有劳三弟妹照顾下阿衡,这孩子有好些天没好好歇息了。”
文瑀攸听了这话挑了挑眉,这是要把她强制性带回沐元居了?
季氏便爽快地点头答应。季氏膝下无女,见了文瑀攸自是喜爱,当下便领着文瑀攸回了沐元居。
文瑀攸便乖巧地跟着季氏走了,由着季氏哄自己睡觉,这几天她也确实累了,听着季氏哼的小调,没一会便觉着脑子昏昏沉沉的。临睡前好像还听到了文老太爷的怒吼。
许是听错了吧,文青院离沐元居远着呢……
文瑀攸这一睡便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饿的要死,开口便要饭。连连吃了两碗鸡丝清周才住口。樊妈妈和祝妈妈见了自然高兴不已,能吃下东西便好,若是在不好好吃饭文瑀攸这小身板就先被她自己搞垮了。
文瑀攸下地溜了几圈,便向东厢奔去。结果进了屋才发现文禹松也在。文禹松见妹妹精神还了许多,也没有哭闹的迹象,乖巧可爱像个瓷娃娃一般,便伸手揉了揉文瑀攸的脑袋,问道:“阿衡也来看小弟弟?”
文瑀攸躲过文禹松在她脑袋上作乱的手,胡乱点了点头,伸着小脑袋去看文禹奇。几天过去文禹奇也长了些,小脸圆圆的,看着煞是惹人喜爱。
文瑀攸伸出手指在文禹奇的小圆脸上戳啊戳,回头问文禹松:“哥哥可去见过祖母了?”顿了顿又说道,“祖母这几日惦念的紧。”也没说惦念的是什么。
“见过了。”文禹松又道,“只说了几句话就让我回来了。”
文瑀攸心头一紧,只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这可不是文老太太的性格啊。
文禹松也很奇怪,为什么祖母会和他说“有些事情要多问问阿衡的意见”,不过阿衡自幼就聪明,若是生在男儿身定然会比他强,这么想来好像也有道理。
然而文禹松完全忽略了文瑀攸还不到四岁的事实,若是让文瑀攸知道他在想什么定会骂上一句呆子。
文瑀攸看完文禹奇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往窗下的长塌上一坐,斜靠在大迎枕上,就唤了元棋进来。元棋是季氏给文瑀攸选的四个大丫鬟之一,也是樊妈妈的养女。樊妈妈膝下无子女,季氏便做主过继了个孩子给她。元棋为人爽直,又是府里的家生子,消息极为灵通。文瑀攸很看重她,不仅仅以为如此,更是因为季氏亲自给她挑选的四个大丫鬟中只有元棋自始至终对文瑀攸忠心耿耿。文瑀攸平日里闲来无事也爱唤元棋进来听她讲些府里的事。元棋今年才九岁,但却是个机灵的,每次都捡些小孩子能听懂,又无伤大雅的小趣闻讲与文瑀攸听。樊妈妈平日也不拦着,所以众人对这对主仆的互动早已见怪不怪了。
今日亦是如此,文瑀攸靠着比她还大些的迎枕,听着元棋说话,时不时的捻起一块点心塞到嘴里。祝妈妈见了也不拦着,文瑀攸的神经紧绷了那么多天,如今肯放松放松,她自然是支持的。
“……前日里三舅姥爷和四舅姥爷进了文青院,也不知说了什么,气的老太爷直跳脚。本来这样也就算了,大老爷又带了几个丫鬟婆子去了文青院,文青院那边就闹起来了,听说老太太都气晕过去了,大老爷从文青院出来,说像是挨了拳脚一样……”
文瑀攸闻言只是沉默,这是还牵扯到了父亲,能让父亲和文老太爷撕破脸皮的,也就只有母亲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