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天一亮，张志远就爬了起来。
他到食堂外边的栏杆上拿了把镰刀，独自去了泉子南边的湿地割了一大捆柳条，拖着回来了。
这边的人们，在挑土垫屋地。
干活儿的人，不论怎么加小心，土篮子和抬土的大筐，还是坏了不少。木工师傅的不熟练的编筐手艺，开始发挥他的作用了，尽管那筐不好看，却很实用。可他无论怎么使劲，都供不上。那些坏的轻的，人们就扯块儿油毡纸垫上继续用，可窟窿大的，就不行了，工具不够，一部分人只好拿自己的洗脸盆端。
可用盆使不上劲儿，还浪费人力，这两天张志远一直在琢磨着这事儿。夜里人家都开始打呼噜了，他还在想它。后来他像突然醒悟了一样，觉得自己很傻，那些坏筐，用柳条子一补，不就成了嘛。那玩意儿都是直来直去的，横穿竖穿……，不就那么两道工序嘛……
他决定趁人们还都没起来，先试试。
这树条儿是湿的，挺沉的，他割多了，又是空着肚子，拖它，挺费劲的。走到泉边，他放下柳条洗了两把脸，又捧起水喝几口后，甩甩手，坐在了树条子上，他想歇一会儿。
小不点儿端着盆和牙具过来了。
最近小不点儿不贪恋早晨那点儿觉了，他想通了，在被窝儿里多赖那一会儿，反而睡得不踏实，还不如咬咬牙早点儿起来干点事儿。看人家金玲，天天坚持，都快追上了，有好多题，她都会做了。看完书，人家还常帮着食堂干点儿活儿。
前一阵子，他听金玲说她和钟新华都在争取入团呢，那事儿对他触动挺大。她们都能入了，凭啥我不？咋说也不能落在钟新华的后边。那钟新华是个有前科的人，她曾几次打伤过人，甚至还让警察抓过呢。他盘算着偷着使使劲儿，入在钟新华的前边。
出被窝儿那阵儿他在想，先去洗把脸，精神精神，然后找点儿活儿干，没有点突出的表现，叫人家咋帮咱说好话。
今天是到食堂帮忙呢……还是给大家挑洗脸水？具体干哪样，他还没想好。
他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还在想着。当走到泉水跟前放下盆看到柳条时，他揉揉眼问张志远：“你想学编筐吗？”
张志远回答他：“我想试着把那些破筐补补，用盆进度又慢又累，有劲儿使不上……”
“可不是呗！”小不点儿听说补筐，他表示一百个支持，他抚摸着胯骨跟张志远抱怨说：“可别再用盆端了，这胳膊实在受不了了，那盆可不好端呢！你没看呢，我一边走一边用胯骨顶着，哎哟，那可真不是个好活儿……，志远哥，你坐这儿等我一会儿，咱俩一块儿回去，我洗完就去把那些破筐都拿过来，我给你打下手……”
他说着，开始舀水刷牙洗脸。
张志远是团支部的宣传委员，小不点儿想从他嘴里探探风。在挤上牙膏正要刷的时候，他停住了，他问他：“志远哥，咱们啥时发展团员？”
张志远说：“这是组织秘密，不能泄露。”
小不点儿回头盯着他说：“我又不是阶级敌人。我又没问你具体发展谁，你就说个大框能咋地。看把你神秘的，我又不外传。”
张志远犹豫了一下说：“下个月就要发展一批。”
他又问：“条件挺高吧？”
张志远：“指导员说凡是写申请的，这次都让填表。她说个个都够条件。这话到此为止，往下你不要再问了。”
听到这话，把小不点儿给乐得差点儿蹦起来，他的心里头特感谢金玲。那次金玲说完之后，他跟张志远借了本团章好好看了看，然后他抱着字典认认真真地写了份申请交上去了，那天干活儿休息的时候，巩利民坐在他跟前，还跟他谈了一会儿关于入团的事儿。因为巩利民是团支部书记。
哎哟他心里这个美哟，他突然觉得全身都是劲儿，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后，他一手端着盆，一手帮张志远拖着柳条儿，走进了院子。
路上他还哼哼着：“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金玲已经洗完脸了，她站在院子里在四处看着，正觉着没意思想回去拿书呢，见他俩这么早就拖着一捆树条子回来，这叫她感到好奇。她跑过来问：“志远哥，你俩要干啥？”
他俩放下树条，小不点儿替他答：“补筐。”
金玲精，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我去给你拿吧……”
小不点儿说：“你一个人能拿几个。”放下盆，他跟她一块儿去了。
到了地方，小不点儿找了根儿长杨木杆儿来，他俩把坏了的土篮子和大筐收集在一起，摞上，用杨木杆儿抬着往回走来。
金玲在前边，小不点见她抬得有点儿吃力，他把筐都拉到了自己这边。这会儿他的心情老好了，即使沉，他都不觉得重。他想把那个好消息告诉金玲，寻思寻思，他没说，那是秘密，不能乱传。
他俩边走边玩儿着，到了院子金玲大声喊道：“卖筐——！卖筐……来……，卖大筐喽——！这筐便宜卖喽——！谁买哟……”
赖在被窝儿里不想起来的管伟，烦躁地大声跟她喊了起来：“该死的金玲！一大早上你瞎喊啥！你再瞎咋呼，我就先把你给卖了！”
听到管伟的喊声，金玲又故意大声喊了起来：“卖筐来——！起晚的就没有啦，可别后悔呀……”
他俩抬着筐走到张志远跟前停住了，放下筐小不点儿抽出杨木杆儿笑着说金玲：“你可真够坏的。都给喊起来干啥，叫他们再睡一会儿呗，大伙都累了。”
张志远也笑她，他说她：“这小死丫头才坏呢！”
她把筐往张志远跟前挪挪，直起身瞅着女宿舍笑。使完坏儿，她可得意呢，她自言自语说：“我就是不让你们再睡了，就是要搅你们的好梦。我今天……就是想使个坏儿。”
小不点儿看看她，笑了。他又看看筐看看张志远，蹲下说：“这堆破筐够你干的了，我去帮你把马饮了吧。”连队规定，马由通讯员负责饲养。
张志远拿着筐端详着，断断续续地说：“你没看贺援朝跟江川他俩……在那儿……边洗脸边饮马吗？”
小不点儿转过身，抻着脖子往泉子那儿瞅瞅，就是。刚才他俩过来光顾闹着玩儿了，就没往那儿看。
“这样吧……，你到食堂去给我找点儿麻绳来，墙角那根柱子上，挂着一大团呢……”张志远说。小不点儿应着往食堂跑去了。
小不点儿走后，他两眼盯着筐自言自语：“要是用麻绳再固定一下，那就更结实了……”
金玲没注意到他在说话，她还在瞅着女宿舍笑呢。
金玲的那一阵子喊，把个管伟给气得，都想跑出来踢她两脚。
她在被窝儿里赖着，死活不想起来，她本来是想再睡个回笼觉的，没想到这觉，硬是叫金玲给搅了。
她心里这个烦呐。她闭着眼心里在寻思着，找个啥借口，不去干那破活儿了……，人家男的有劲儿用土篮子挑，用大筐抬，人家车远航也有劲儿，跟那些男的在下面，边挖边往上扔土……，没那么大力气的，只好用盆端土。
我的妈呀……，哎——呀——，那是啥破活儿呀，那破盆，端不好端，顶没法顶。跟前没有卖土篮子的，要是有，她宁可自己掏钱买。就算两个人抬一个，那也比盆端得多，还比盆省劲儿。
这阵儿，她心里好闹得慌，她打算请病假，装一天，就说胃不舒服，不去了，躲一天，是一天……
就在管伟心烦的时候，金玲已经钻进了厨房。她的鼻子使劲吸了两下，又看了看正在往灶里添柴的车远航，她问她：“姐，做菠菜汤吗？”她闻着菠菜味儿了。这是他们自己种的菜。
车远航逗她：“就因为你爱喝，菜还没长大呢，就先给你做了。”
“真的？”金玲笑了。
她俩说了一会儿菜地的事儿。
那片菜地，金玲抽空儿就去逛逛，啥菜长多大了，她都知道。她俩一样一样地说着，当她们说到萝卜的时候，金玲说：“咱们那片水萝卜长得真好，等它再长长，咱们蘸酱吃多好。”
车远航跟她开玩笑：“行——，生着吃还省着食堂做了。酱的问题，就由你来解决吧……”她说到这儿，两人一块儿笑了。
炊事员拿起大盆走到做汤的灶前，准备往外舀菠菜汤。
金玲伸着脖儿往那儿瞅了一眼说：“菠菜汤里要是能再搁点儿鸡蛋，那就更好了……”说着她蹲下告诉车远航：“你知道吗，志远哥在院子里修破筐呢。”
“真的吗？他会吗？”
金玲说：“你来看看。”她把她拽到院子里，让她看。
车远航蹲在张志远旁边惊喜地夸他：“你这灵感来的太及时了……”她见他需要帮一把儿，她伸手帮他按住筐。
金玲站在跟前瞅瞅他们，用腿碰了车远航一下，说：“我没骗你吧？哼——，还不信……，人家志远哥比你们想象的本事大……”她说着跑了。
车远航没注意到她已经跑了，她跟她闹着玩儿说：“咱们得大大地表扬表扬你志远哥了……”
往回跑准备进宿舍的金玲，把手伸进正在帐篷前洗脸的岳月的盆里沾上水，进屋了。
她悄悄地把湿手放在了管伟的额头上，把想继续睡一会儿的管伟给吓了一跳，她激灵一下翻了个身，一看是金玲，她想揍她，胳膊伸出去了，却没够着她，气得她坐了起来。
她抱起枕头冲着她使劲。她简直都想把枕头朝她扔过去。
金玲嬉笑着对她说：“别睡了，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志远哥把坏了的筐，给补好了，咱们不必再用盆端了。”
管伟不信，她说：“真的假的？是编着玩儿吧？他可不会。”
金玲把小手指头伸出来说：“骗你我是这个。”
她见金玲说得这么认真，赶紧爬了起来出去看。
她拿着盆往他们跟前走去。这时，张志远跟前已经围了一帮儿人了，她往前凑了凑，见巩利民王亮他们也正要动手干呢，她还见金妮高兴地拎起刚补好的筐，到旁边伸进脚，踩踩试试，就听她说：“挺结实哎……这个我要了……”
岳月手里抓着毛巾，也在跟前看呢。
管伟冲着金妮喊：“妮！你把那个拿回来，这回咱俩用它。”她见有筐了，高兴了，端着盆哼哼呀呀地唱着，到锅炉跟前洗脸去了。
在这面干活儿的，是巩利民的三排和后勤的人，修路和这面，都要用筐，领回来的那些都快坏没了，王亮又去领时，已经没有了，还幸亏木工师傅在给赶着编，还真是多亏有这么个人。
这些日子，巩利民见筐越来越少了，他心里挺着急的，可又不好催木工师傅，人家又不是专职干这个的，人家也不会，那也是在硬着头皮干呢，人家已经表现得很不错了。
巩利民根本就没往修补上想过。
现在见张志远给补筐，他打心眼儿里感激他。
张志远打开了他的眼界。原来他们认为多难的事儿，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大家都动手干，柳条子不够了，王亮起身拿上镰刀，领了两个人去给割回了一堆来。等贺援朝跟江川清理完马棚各自端着脸盆过来的时候，那些破筐，都快补好了。
他俩瞅瞅，放下盆过来拿起筐端详了起来。那阵儿江川见张志远坐在树条子上，他还以为是给木工师傅割的呢，他心里还想，张志远这小子心眼儿真好，这么早就给割回来了……，所以他过去替他把马饮了，把马圈也给打扫了。
他俩见筐补得挺结识的，贺援朝问他们：“这是谁的主意？”
他们一起喊：“张志远！”
贺援朝拿着筐瞅着张志远说：“我说乖乖！你可真是够聪明的！这一大帮人……都没你一个脑袋好使！”说着他放下筐跟江川打了个手势，把盆送回屋里他俩往马棚走去，他俩要去把扔在路上的那些破筐，捡回来。
有人在干，有的在看，有人在帮着打下手，他们很快就干完了。
王亮干完了起来说：“来！弟兄们——！给点儿奖励！”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他们都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上来抓住张志远，把他拖到空地上，像众星捧月一样，把他给抛了起来。
张志远怕他们失手把他给扔到地上，嘴里连声说：“这奖励也太吓人了，好啦，哥们儿……够啦够啦……，享受不起……”
连着抛了几下，他们把他给放下了。
这活儿干成了，张志远的心里特别的高兴。这事儿让巩利民更高兴，早饭他请张志远，张志远又请了小不点儿和金玲。打完饭，他们嘻嘻哈哈地端着饭盒儿坐在补好的筐跟前，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张志远用细树条，给金玲编了一个直径约一拃半的小筐儿，他是用几根儿柳条儿拧着做的把儿。在他编的时候，木工师傅端着饭盒儿一边吃，一边看他干，还时不时地给指点一下，并夸上他几句。
张志远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的手艺已大有长进了，打好底儿后，没多大一会儿，他就给编好了。
巩利民拿着他编好的小筐儿，惊喜地看着他说：“你小子可真是块儿好料，心灵手巧……，哎我说，将来你想干点儿啥？”
张志远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做个动物学家。”
听到这话，巩利民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稀罕这口……”
在他正说话时，金玲从他手里拿过小筐儿跟张志远说：“志远哥，谢你啦。就算咱俩换工，来，我帮你刷饭盒儿。”说着她把自己的饭盒儿放进筐里，又捡起张志远的饭盒儿，用小筐儿拎着，喜滋滋地去了食堂。
她去食堂刷碗，主要是想叫那里边的人，看看她的小筐。
在干活之前，那俩去捡筐的回来了。他们骑在马上，身上挂着破筐，左胳膊肘上，也挎着破筐，马身上还驮着破筐。
张志远金玲他们跑过去接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