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头完毕,如果有和尚引导你去抽签算命,你可去可不去。如果你去了,抽签要钱,解签还要钱,那一定是假和尚。这些假和尚非常可恶,专门利用一些人相信命运的心理,磨刀霍霍向猪羊,他们不见猪羊的血是不会罢手的。
你在寺庙转悠,如果遇到有和尚向你卖什么开光菩萨,这一定是假和尚。不要以为你没有买佛像、菩萨就会怪罪你,如果真有菩萨,菩萨更会怪罪这些假借她的名气行骗的恶棍。
假寺庙假和尚骗财,到处都有;而有些真寺庙真和尚,也在联手宰客。
越是旅游景区,这样的现象越普遍。开发商、寺庙、游客,已经成为了一条旅游产业链。而那些所谓的大师、活佛、高僧,更是他们手中的卖点,算命、布道、讲经,是他们惯常使用的手段,他们所有的活动、所有的手臂,都伸向你的口袋。如果你在一座寺庙里动辄掏出了几百上千元,还不醒悟,你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外界人并不知道,除过那些正规的、口碑很好的、香火延续了几百年的寺庙外,很多寺庙已经被开发商承包,你们给的钱,不是给了佛主,而是给了开放商。一些旅游景点没有寺庙,开发商也会建造寺庙。还有的开发商盖好寺庙后,对外承包,一个只有一进院子的寺庙,一年的承包费就是四五十万元,而两进三进的寺庙,更是多达百万。这样的寺庙不是修身养性之地,而是名副其实的屠宰场。
寺庙建成后,就开始招募假和尚,大打宣传广告,编造一些离奇故事,诱骗善男信女们朝拜烧香。
这些假和尚是些什么人?乡间一些游手好闲的不良青年,偷鸡摸狗的老光棍,不务正业的小混混,还有像老鼠药大师这样的老骗子。
这已经成为了这个行业里公开的秘密。
那天,从寺庙走出后,独眼喜形于色,走在路上忍不住哼起了秦腔。声音高亢嘹亮,像一根伸到了云端的竹竿。独眼唱得脖子上青筋毕露,如痴如醉。在西北,所有的男人都会唱秦腔,他们受苦的时候唱,高兴的时候也唱。
热爱秦腔的独眼还向我讲起了秦腔的历史。
这种古老的剧种传说发源于西汉时期的苏武牧羊。汉朝使节苏武被匈奴单于放逐在莽莽草原上,等到公羊生仔才能回到汉朝。绝望的苏武度日如年,心如火焚。天高地阔,长风冷月,断雁声声,荒草萋萋,孤独而悲愤的苏武站立在天地间,只能依靠呐喊来喊出心中的悲凉。此后,秦腔从这里发扬光大,遍及西北,绵延千年,冠绝古今。
关于秦腔的故事很多,与秦腔有关的传奇人物更多。而最具有传奇色彩的,莫过于董福祥。
董福祥,甘肃庆阳人,早年不甘贪官污吏欺压,揭竿起义,麾下从者数万。每次与清军对阵,数万人必大吼秦腔,声如雷鸣电闪,势同天塌地陷,连败清军。后来,左宗棠进入西北平叛,董福祥被抓,押至刑场,董福祥昂头挺胸,睥睨四方,披头散发,目眦尽裂,万千清军不敢仰视。左宗棠喝令斩首,董福祥面不改色,唱起秦腔《斩单童》中的唱段:“雄信本是奇男子……”左宗棠为之一振,感觉这是一员虎将,离座为他松绑,赐酒压惊。后来,八国联军进犯,慈禧落难西逃,董福祥据守京城,连战连胜。董福祥晚年归隐桑梓,仍以秦腔自娱。
苏武和董福祥的故事广泛流传于西北。
那天下午,我们坐着手扶拖拉机来到了距离镇子二十多里的一个村子里。这个村子很小,一共只有七八户人。才娃叔家就在这个村子。这个村子和狗剩叔的村子一样偏远闭塞,一样破败贫穷。不同的是,这个村庄在山下,而狗剩叔的村庄在山上,相隔足有几十里。
才娃叔有老婆,老婆是个罗锅腰。我们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他老婆一句话也不说,脸上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从我们进屋开始,她就一直在炕沿下纳鞋底,她对我们看也不看一眼,好像我们根本就不存在一样。才娃叔有一个男孩,初中没毕业,就跟着村子里的年轻人去了南方打工,三年都没有回来,也没有来电话,不知生死。
在才娃叔家一直捱到了黄昏,一辆面包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来了。开车的是一个20多岁的敦敦实实的青年,小眼睛,大鼻子,大嘴巴,脸上的两坨肉冻得通红,骨节粗大的手背上还有冻疮。
独眼说:“走吧。”
狗剩叔说:“走吧。”
我们就钻进了面包车。
才娃叔的女人依旧一言不发,没有走出房门。我想,才娃叔的女人可能是瓜子,这里的人把精神病人叫“瓜子”。
面包车沿着崎岖的山路,开进了大山的夹缝里。车前的两道灯光像两柄利剑,劈开了浓密的黑暗。这辆面包车马力十足,轰隆隆的声音异常浑厚,像坦克一样。即使面前是陡坡,面包车的速度丝毫也没有减弱,像跃起的巨兽一样,将陡坡压在身下。
我想,这辆面包车一定经过了改装。它的外表是普通面包车,而内部的结构已经全换了。
面包车行驶了一个小时,还没有停下来,我知道今晚这些人是要去盗墓,感到既紧张又害怕。我想亲眼看到盗墓的经过,但又害怕他们真的挖到了文物,到那时候,我该不该举报?如果举报了,狗剩叔才娃叔肯定就要锒铛入狱,我会很痛苦;如果不举报,地下文物流失,我又会受到良心的谴责。我该怎么办?
他们一路无话,我也没有说什么。借着他们抽烟的火光,我看到他们各个脸色凝重。
面包车又开了半个小时,来到了一片盆地。我们跳下车子,站在路边撒尿。眼前是望不到边的平地,而远处则是锯齿样的山峦。月光照在这片盆地上,盆地的上空氤氲着一层雾气。路边还没有砍伐的包谷地里,叶片滑响,是什么动物跑过去了。
面包车又开出了十几分钟,面前出现了一个村庄。村庄里灯火通明,笑语喧天。借着车灯,能够看到村道上跑过的孩子的身影。
司机停下车来,他骂了一句:“妈的,到这时候了,村子咋还这么热闹。”
独眼问:“还有没有路能绕过村子?”
司机说:“没有了,只有这一条路,一定要穿过村子。”
他们沉默不语,一筹莫展。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今天晚上要挖掘的是这座村子不远处的一座古墓,他们不想惊动村子里的任何人。冬天的夜晚,村子早早就安静了,人们也都上炕睡觉了。他们本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村子,没想到今晚村子热闹异常。
山里的孩子难得见到汽车,他们看到村口停着一辆汽车,就高高兴兴地跑过来围观。借助雪亮的车灯,我看到一张张因为激动和喜悦而变得通红的小脸。
独眼离开了副驾驶位,跳下车子,俯下身子,他问一个年龄较大的孩子:“今晚是咋了?村子这么热闹。”
孩子说:“我亮亮哥结婚哩。”
“哦,”独眼沉吟了一会,接着问,“你亮亮哥家都有些啥人?”
孩子老老实实地说:“我姨娘、我亮亮哥,还有我娟娟姐。”孩子口中的娟娟姐可能是这个亮亮的妹子。
独眼继续饶有兴趣地问:“你亮亮哥的爹呢?”
“老了,都老了好几年了。”孩子说。西北人把死了叫“老了”,这种称谓专指人,以表示对死者的尊重。
“哦。”独眼站直了身子。
独眼有了主意,他钻进面包车,对司机说:“走,开到村子里,你们都不要说话,看我的眼色行事。”
面包车开到了那户结婚的人家门前,停了下来。村里人听到汽车引擎声,都跑出来看热闹。地处大山深处的人家,平时难得见到汽车,一有汽车来临,就都来围观,孩子们更是欢天喜地、笑语沸天。其实,要找到哪家结婚,也很容易,不用打探。乡村结婚的时候,大门口都贴着红对联,灯光彻夜通明;而死人的时候,则贴着白对联。这就是通常所说的红白喜事。而死者过三周年的时候,则要贴黄对联。
我们一下面包车,就有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者满面笑容地迎上来,手中拿着一盒拆开的香烟,一根根地向我们手中递。这就是“相户头”。在农村,每逢有红白喜事的时候,总有一个男子在统筹安排,这样的人绝对会是村子里德高望重又能说会道的人。要过事的家长先去请相户头,相户然后头安排村子里谁在礼房回礼、谁接客、谁端盘、谁当厨师、谁烧茶水、谁是知客……在乡村,一户人家结婚,一个村子的人都会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