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这个案子以后,从查卷宗开始,了解基本情况后,就开始调查研究。他从两条线索开始,一条是他造成车祸的受害者李忆新那里开始;另一条是许大鹏本身的人生轨迹出发。他想在他工作的最后几年里,为国人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当他翻阅李忆新的材料时发现,他的父亲并不姓李而姓王,他的母亲高洁倒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中国之大,众生芸芸,重名重姓的人何止千万,就凭高洁两字就一定是在盆地工作过的那个高洁,实在难以想象。但不管怎样他都愿意这样想,以便平服一些他对她的亏欠。所以,他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她。按照李忆新的材料上家庭地址的指引,他来到了古城,并找到了高洁的家。当他敲开门,迎面走来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夫人。但是,由于他们太熟悉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她。可是,风华正茂时的靓丽美女形象早已逝去,鬓发苍苍的老夫人站立在他的面前,怎能不令人感叹唏嘘。时间老人太严酷了,不得不使他感受到古人所说的,人生苦短,转眼就是百年啊!
面对这个不速之客,她也感到愕然,虽然有些面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什么时间见到过他。出于礼貌,她还是把客人让进了客厅,让座,献茶,明峰也从书房出来。毕竟是同甘苦共患难的朋友,刘冠达一眼就看出来了是老朋友李明峰,四支大手握到了一起。因为事情突然,到这时,明峰还是没有想起来客人到底是谁。
刘冠达说:“李明峰,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刘冠达啊!我们八人一起进盆地……”
明峰想起来了,上前一步,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高洁此时此刻也想起来了,心里在说:他不就是海州公检法的那个造反派嘛,就是他强词夺理不容我申诉,强行把我送进了监狱。他找我们干什么?正是夜猫子进宅,好事不来。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刘冠达当造反派的时候,明峰早已进了监狱,对他在文化大革命中的表演,没有亲身经历,毕竟是同时进盆地的老朋友,对他十分热情,正好现在快到晚饭时间了。张罗着留他在家里吃饭,高洁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好应付。
他也不客气的说:“明峰啊,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打扰了。”
明峰说:“我们差不多有三十多年没见面了吧,弹指一挥间呐!今天咱哥俩就一醉方休啦!”
刘说:“可不是怎么的,我们进盆地是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现在都九十年代了,正而八经的三十好几年了,人生如梦啊!我们同时进盆地八大员,如今也不知都在哪里了?生活状况如何了?”
高洁很快端上来几个凉菜,拿来两瓶啤酒,明峰与客人就喝了起来。高洁插话说:“刘大哥,你这一生是一帆风顺吧!不像他们几个,死的死了;进监狱的进监狱了;离婚的各奔他乡了,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刘说:“哎,别提了,我的路更坎坷。回想那时我自己说的话,办的事十分可笑,荒唐,甚至于很卑鄙啊!”
说到这里他看了高洁一眼说:“弟妹啊,在你的问题上,大哥有错,甚至是有罪,这里向你赔礼了。”
接着,他述说这些年的经历和风风雨雨。他叹一口气,叙述了自己的经历。
刘冠达到盆地工作和其他七人不同。他是“红小鬼”家庭出身,父亲是老革命干部,国家司局级官员。他本人在学校也是左派,反右派斗争中火线入党。大学毕业后,他主动请缨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报效国家和人民的养育之恩。母亲虽然不愿意,但父亲支持他,父亲认为好男儿志在四方。于是,他自报奋勇到盆地工作。当然,他也有私心,在他看来,到边疆,艰苦的地方工作是暂时的,锻炼,是镀金。一旦自己不愿意在那里工作了,父亲找个人,一个调令就把他调回来了。另外,当时国家分配大学毕业生也要分配一些左派到边疆和艰苦的地方去。一是,为了装潢门面,表示分配公平;另一方面,也得派一些左派到那里去监督改造那些右派或者有问题的人。刘冠达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虽然与其他七名同届毕业生同行到盆地工作。但他们的情况不同,自然到盆地以后,就不能混在一起。其他七人就感到他与他们不是同路人。后来历次政治运动中的表现,更使他们分道扬镳,格格不入了。
三四年后,明峰被捕入狱,吴强,郑玉霞夫妇被迫离开州府,到一个农场去工作。王若愚和谢晶晶夫妇历次政治运动都受到批判,成了老“运动员”。可是,刘冠达却升任副科长,惟有白春香和方玉祥还比较平安。到了文化大革命前夕,刘冠达已经被提升为海州公安局政工科科长。他到艰苦地方锻炼和镀金目的已经达到了。如果没有意外,他很可能一两年之内就会被调回京城,或者别的大城市去当官了。
就在这一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的父亲是第一批被揪出来的“黑帮”,全家被赶出了京城。他在边远地方工作,没有被涉及在内。靠父亲的势力调回京城是不可能了,但是,他还梦想凭着自己的实力,打拼出一片“江山”。他凭着政治敏感参加了造反派。果不其然,两年以后,海州革命委员会成立时,他凭借搞乱公检法;多次组织海州武斗;多次揪斗当权派的“功绩”,挤进了海州革命委员会常委的行列。同时掌握了海州公检法的大权,使海州的造反派扬眉吐气,海州的普通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怎奈好景不长,政治风云变换,随着两个极“左”反革命集团垮台,他也被摔到了谷底,被定为打,砸,抢分子,残酷殴打老干部,挑动群众斗群众,造反派坏头头。身背多条人命,多人致残……数罪并罚,被捕入狱,判处五年徒刑。
这时父亲已经解放,恢复工作。满以为父亲能把他早日从监狱救出来。天不随人愿,父亲这几年受到了难以忍受的折磨,身体夸了,刚工作不到半年就一命呜呼了。
他只好在监狱里苦熬了五年。出狱后他工作没有了,身无分纹。虽然他大学没毕业就结婚了,并有了一个女儿。但是,在政治统帅一切的年代里,他被捕的当天,妻子陈凤云就与他办完了离婚手续。所以,他出狱的时候已无家可归,只好回京城依靠母亲微薄工资度日。不久母亲也因父亲英年早逝而悲伤过度,离开人世。他不得不回到川西老家依靠姑姑。
姑夫是一个农夫,又处在土瘠民贫的大山沟里,生活十分困窘。他不忍心再住下去,就周游四海,浪迹天涯,过着居无定所,衣食无着的生活。
改革开放以后,他终于回到了京城。在老师和同学的帮助下,找了一个临时工作,勉强度日。后来,国家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重视知识分子的作用,他的老师和同学想让他回学校当教师。但他认为自己这些年学业已经荒疏,当不了教师了。最后,找了一个狱警的差使,一直干到现在。
刘冠达叙述完自己的经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明峰兄弟,往事不堪回首啊!高洁弟妹,大哥对不起你了!”
他自我解嘲地说:“五年监狱,十年飘泊,就是对我的惩罚。还是你们好,多说些真话,多做些好事,一定会有好报的。”
高洁既不客气,又意味深沉的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能认识到这一点,过去的事就既往不咎了。不过在当时我真的想砍你几百刀,咬上你几十口……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希望你以后多做好事,少做坏事,就是我们老百姓的安慰了。”
刘冠达听出来了,知道他给她的伤害太深了。嘴里说既往不咎了,但心里还有积怨。就进一步解释说:“弟妹啊,当时明峰被难,你孤身一人,带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十分艰难,在这种情况下,流氓恶棍单志寿欲强暴你。在他即将得手的时候,你奋起卫权,刺伤单志寿完全是正当防卫。可是,我当时站在造反派的立场上,良心叫狗吃了,竟然站在恶人一边,凭借人民赋予我的权力,对你的案子做了不公正的裁决,这是助纣为虐,祸国殃民的罪行。我将一生受到良心的谴责。所以,这次我来找你们,想用我最后一点力量,为你们做一件好事,以补偿我对你们的亏欠。”
高洁见他说的情真意切,而且,说话时满眼含泪,似有忏悔诚意,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也感到自己前面说的话也许过于苛刻。就把话拉了回来说:“刘大哥,你与明峰是患难朋友,我作为明峰的妻子当然也应该是朋友了,朋友间就不要再说谁亏欠谁的了。三十年前的事就让他一风吹了吧!”
明峰见妻子想通了,忙打圆场说:“往事悠悠,转瞬白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何必耿耿于怀!高洁,来,我们为三十年后的重逢,干上这一杯!”
喝了这杯酒,明峰高兴的说:“刘兄,你找上门来,有何见教啊?”
高洁补充说:“刘大哥这次是来帮助我们的。刚才大哥不是说了嘛!”
刘冠达说:“我这次来,是专门为破一宗案子。”
“什么案子?”明峰问。
“许大鹏狱中死亡案。”
“你有线索吗?”高洁问。
“我在许大鹏的卷宗里得到了他是故意制造车祸而被捕的。受害者是李忆新,在李忆新的材料里发现了高洁的名字,还有王文杰的名字,和你们都在盆地工作过线索。我报着试试看的心态找到你这里。”
停了一会他继续说:“许大鹏不是自杀,是他杀,已被有关专业人员确定。我这次的任务就是侦破此案。为李忆新的无辜受到伤害,找到真正的凶手和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