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明峰端着热奶和两小片馒头片进来。他伏在谢晶晶的耳边说：“外面有人找你。”
谢晶晶不知道来人找她是什么缘故，面对高洁莞尔一笑，走出了病房。
谢晶晶一去不返，从此再没有到医院来过。正好这两天高洁病情稳定，明峰心情放松，正在医院院内草坪间的小路上漫步，走了一会儿，又坐在路旁的石凳上小憩。他心里有事，总考虑高洁这次的病与胡素华那天的表现有关，而胡素华的表现又与他俩的关系有关，感到有些对不起妻子。反复思量，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使高洁早日康复，没注意，竟被一个人从背后捂住了双眼。他心里想，在中心医院，现在我的熟人不多了，谁能像小孩子那样捂我的眼睛呢？他双手握住来人的手感到还是个女的。捂他眼睛的人呵呵直笑，并不说话。李明峰用力掰开她的双手，那人转到他前面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还认识我吗？”
“你是……”
“你呀，真是贵人多忘事，连小妹都不认识了？”
“啊，你是素明，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手拉着手，跳了起来。张素明竟来拥抱他，吓的李明峰直往后退，不断的说：“别这样，别这样，光天化日之下……”
“这算什么，我们不是在一个被窝住过吗？”
“小声点，这是什么地方？”他向左右看了一下说。
“走，到办公室去！”
她在三楼走廊尽头停住，掏出钥匙开门。李明峰抬头一看，门牌上写着“院长办公室”五个大字。他意识到她是一院之长了。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陈设考究，办公条件优越，与三十年前院长办公室的因陋就简，真是有天壤之别！
“小妹，不简单啊，坐上院长的宝座了！”
“那是当然，三年了，谢晶晶退下来，我就接了班。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吗？”
“我以为你早就回东北老家了，怎么在盆地安家了？”
“那时候，我不就跟你说过嘛，我要嫁一个老藏民，给他生好多好多孩子，祖祖辈辈在冰山雪原牧马，放羊嘛！现在实现了我的诺言。”
“快告诉我妹夫是谁，我是否认识？”
“你当然认识，诺，看看这个，是这次招待会才拍下的。”她递过来一张“全家福”说。
李明峰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一会，自言自语的说：“贵夫君是叶托，我认出来了。叶托真是艳福不浅，找到你这个‘文成公主’了。”
她端过来一杯香茶，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莞尔一笑说：“什么‘文成公主’啊，还不是送到人家被窝里，人家都不要的下贱女人嘛！”她走到他坐的沙发扶手上坐下，抱住他的脖子十分亲昵的说。
他忙向左右看看，把她推开。
她却哈哈大笑说：“李大哥，你是我的亲大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是那个老样子。现代男女，只要双方愿意，随便到一起住上三天五日的不算什么。你呀真是老夫子，还是那么正统。我呀，真后悔，当初没有把自己给了你，叫叶托那个老藏民占了便宜。”
“素明，你小声点，叫人家听到了，你这个院长还怎么当啊？”
“不要紧，我院长的办公室，没人敢随便闯进来的。”她深深地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才坐回院长的宝座。
“大哥啊，我昨天才听说你还活着，你的事迹我也全知道了。而且这次还来了，激动的我一宿未眠。早晨就到招待所去找你了，人家告诉我就在医院里。我急忙回来，在绿草如茵的草坪上把你找到了。如果不是嫂子病在这里，我真想把你留在家里住上几天。”
“素明啊，别开玩笑了，你嫂子的病就是因我而起。有个叫胡素华的，是我的初恋情人，她说话不检点……你嫂子病了，我很愧疚。”
她又让办事员拿来一些水果，点心什么的，摆到茶几上招待他。他见水果中尚有新鲜荔枝，无限感慨地说：“变了，时代变了，盆地也变了，变的更可爱了。三十年前，这新鲜荔枝是杨玉环一类的人物才能吃到的东西啊！好了，时间宝贵，谈谈你的情况吧！”
她款款叙述了他们的别后情景和自己的人生旅程。李明峰逃离雪原煤矿以后，由于李忠信掩护工作做的好。没人怀疑这件事，为此雪原人都为之惋惜，还不顾当局的阻挠，为这位“草原神医”开了追悼会。这桩悲剧最悲痛的是张素明了。他们刚结为兄妹，还指望从他身上多学些医道和做人的道理，他竟突然间走了。如同青天霹雳，她趴在他的半截尸体和血衣上大哭一场。为他修墓立碑，作为永久纪念。为此事她半年时间没有笑容，失去了歌声，人也消瘦多了……
就在她极端痛苦的时刻，公社书记叶托经常来照顾她，安慰她，使她精神上得到了慰藉。叶托是当地牧民出身，海州民族师范毕业，会说流利的汉话，面貌也还帅气，就是肤色较黑，性格粗犷，这是长期高原紫外线照射与游牧生活所形成。经过三年苦恋，无数次的思想斗争，她嫁给了叶托，实现了她的诺言。
次年，正逢大学招收工农兵学员，公社根据她几年来的表现，又有叶托的关系，她被推荐到中山医学院学习三年。毕业后回海州中心医院工作，这时叶托也被提拔为天峰县副县长。不久，为了照顾夫妻关系，他被调到州民政局任副局长，局长至今。
张素明叙述到这里，李明峰笑着说：“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啊，那一天，天柱峰下，小盆地中，牛毛帐篷里，我俩的一席话真的实现了。就不知道你给他生了多少孩子，是不是都在雪原上放牛牧马？”
张素明笑的前仰后合说：“我说嫁个老藏民，就嫁了个老藏民，我已经为他生了三个孩子，俩男孩，一个女孩。还准备再生六个！”
他哈哈大笑说：“啊，太浪漫了，你都快五十岁了，还能再生六个？”
“怎么不能，可以生三个孙子，三个孙女啊！你可不要忘记，我们少数民族是不需要计划生育的，特别是在大草原上，还鼓励生育呢！”她调侃说。
喝了一口茶，李明峰又像关心，又像是好奇的问：“小妹，说实话，妹夫对你好吗？”
“他是个好人，对我和孩子百依百顺。不像别的藏民，见姑娘就追，有机会就睡。他已经完全汉化，能洁身自好。他自学汉语言文学，本科已经毕业三四年了。现在已经提拔成州委副书记了。”她幸福之感溢于言表说。
“祝贺你，在雪域高原找到了理想的终身伴侣，松赞干布式的白马王子。你是我们东北人的‘文成公主’，愚兄为你骄傲，为有你这样的小妹自豪。”
听了他的一席话十分高兴。走过来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说：“李大哥，我前天听到你的消息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故事到底有多少？到底要珍藏多久啊！”
“小妹啊，说来话长了。那次劫难，我的救命恩人有两个，一个是李忠信，是他让我拿着王克己的调令逃跑的。逃到茫镇，我冒名顶替成了王克己，躲过了一劫；二是小卓玛，是她把我送到青甘边界，我才死里逃生的。”
“大哥，我现在向你报告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先从好的说起吧！”她亲昵的坐在他的身边，拉住他的手说。
她又给他续了一杯茶，自己也回到座位上，喝了两口茶，继续说：“小卓玛现在发了，你知道吗？她带着一双儿女到深圳发展去了。”
“真的吗？”他十分震惊的问。
“你知道，她哥哥华加会一口流利的汉语。你走后，卓玛也学会了汉语。第二年她一胎生下一双儿女，从此再不与任何男人来往。就像变成了一个汉族女性一样。后来她还到海州民族师范学习两年。
改革开放以后，他们兄妹凭借汉藏两种语言的优势，做起了皮货生意。就这样……发了。现在深圳开了一家大公司。“
“她的孩子都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记不得了，叫两个挺怪的名字。今天晚上你到我家，小妹为你接风洗尘，咱们好好叙谈叙谈。她家的事叶托知道的多。”
“那可不行，你嫂子还住在医院里呢！等她好了再说吧！”
“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是……”她突然停了下来。
犹豫了半天才说：“你可要保密，千万不能让李老夫妇知道！”
“那是当然，说吧，连我你都不相信了？”
“李忠信被‘双规’了。”她伏在他的耳边，低低的声音说。
这一消息对李明峰来说简直是晴空霹雳，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什么问题？”
“主要是经济问题，听说，他还在南方养了一个小姘头，不知真假？”
“我不信，李忠信正像他的名字那样，是一个既忠诚，又老实守信用的正人君子，他会做损害国家，伤害亲人的事，说死我也不信！”
“大哥，人是会变的，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二十一世纪到了。再说了这是事实，人都关起来了，你不信有什么用？”
“我得回去了，不然你嫂子该着急了。”李明峰心情抑郁的说。
张素明立即跑上前来，拉住他的手说：“你得补我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