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己同志,到办公室了,把口罩摘下,坐下休息一会吧!”
给他倒了一杯茶,并指着旁边的木制连椅说。
李明峰连连说:“不,不,我感冒了,鼻涕、眼泪直流。”
他怎么也不肯摘下大口罩。从他的谈话中,宋主任听的有些耳熟。在首府时,他到过他家,是去找黄仲秋联系事情,宋主任对他有印象。今日他虽然带着大口罩,还是引起了宋主任的怀疑。只是他坚持不摘大口罩,宋也没有勉强他。
最后,宋说:“小王啊,你不用到生产车间去了,正好办公楼打扫卫生的小王,回四川探亲去了,要两个多月才能回来,你就代替他,先打扫办公楼卫生吧!”
宋主任心想,只要你在办公楼打扫卫生,早晚我会认出来的。他立即叫来办事员,给他安排了活。他急忙退了出去。
他本意不愿在办公楼打扫卫生,怕被熟人认出,但是,又不敢拒绝,那样更会立即被识破。因为这样的好活,是不少车间工人觊觎的岗位。如果有人不愿干这个活,而愿到车间劳动,那他不是傻子,就是心里有鬼。所以,他只好先接受,以后再想办法。
当晚,宋主任下办后回到家里,黄仲秋早他一步回到家了,正在做饭。他一进门就对黄仲秋说:“仲秋啊,我今天撞见鬼了!”
她正在炒菜,漫不经心的回了他一句:“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鬼哟?胡说些什么!”
以为丈夫和她开玩笑。谁知他又连续说了两遍,她见丈夫一本正经,知道事情一定很蹊跷。吃饭时,丈夫告诉她说:“我今天见到李明峰了,就是你们医院的‘反革命纵火犯’。还到过咱家两、三次呢!”
黄仲秋被惊呆了,忙问:“真有这事!”
丈夫告诉她:“今天下午,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到办公室来报到。我明明听出来他就是李明峰,可他带着大口罩。介绍信上却写着王克己,是从天峰县雪原煤矿来的。”
黄仲秋听到这个消息先是吃了一惊,冷静下来以后说:“老宋,事情不妙,我们要赶快找到他!”
因为她知道,茫镇距州府虽远,但总是人员往来不断。况且镇委、镇政府的主要头头都是州上派来的。半个月前,因为一场矿山塌方事故,中心医院还派来过医疗队。从他们口中,才得知李明峰在三个月前的煤矿瓦斯爆炸中丧生,她还为之惋惜。现在怎么会死而复生,逃到这里。她知道李明峰是一桩冤案,早就想搭救他,只是苦无办法。这次他到了我的身边,绝对不能袖手旁观。她不容丈夫分辨,拉着丈夫就向矿招待所走去。在105房间他们见到了他。
李明峰见到他们,先是恐惧,后来他不顾一切的抱住了黄仲秋的腿,跪在地上痛哭不止……从60年10月,他到盆地中心医院报到那一刻起,黄仲秋一直称呼他为“小鬼”,待之不说像父母对子女,也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合格的大姐姐。她对他们这一批新来的学生娃,真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最重要的是:她在关键时刻,敢于仗义执言,不畏强权,帮助别人。
在李明峰“右派摘帽”问题上,除李书记外,出力最大的就是她了。在他被定为反革命纵火犯后,她力排众议,坚持认为是一般性责任事故,决不是什么反革命纵火。然而人微言轻,无力回天。一些极“左派”人物,挟嫌报复,乱加罪名。当权派听信谗言,匆匆定为反革命纵火犯。她与李明峰的同学方玉祥,竭尽全力为他辩护。当得知无法挽回,他将要被押往农场劳改时。谁都不敢去看他,她却敢于出面,让他的妻子高洁去见他一面,后来没有成功。因此,有些当权派认为他们夫妇右倾,才借机把他们派往最艰苦的茫镇工作,以示薄惩。
李明峰向他们叙述了事情的全过程,宋、黄夫妇感到问题很严重:因为纸是包不住火的,一旦被某些“快嘴”传出去,被人发现,李明峰会罪上加罪,甚至会认定他是煤矿瓦斯爆炸的凶手。他会面临无期徒刑,或者死刑的裁定。而且,有大批人员会受到珠连,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李忠信。还有带他到雪原煤矿劳动的管教员老马,甚至派他去煤矿的林河农场有关人员。
宋、黄夫妇是好心人,一心想救他。他们首先采取了临时措施,让他立即搬进自己家里住。他们家有两间住房,孩子们都在内地,里间空着,就让他住在里间。嘱咐他任何情况下不许出门,任何外人叫门都不要开。
这一天,宋、黄夫妇走后,明峰呆在家里没有什么事,偶尔照了一下镜子,他“哎呀!”叫了一声,吓了自己一跳,镜子里面的形象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蓬头垢面,头发披肩,胡子足足有二寸多长,面目黧黑,憔悴不堪,古铜色的额头上布满了皱纹。不用化装,活脱脱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藏民。看到自己的形象无限感伤,心想自己才三十多岁,竟然落魄如此境况,何以对得起自己,面对家人?想找个地方理发,又不敢出门,如今我竟成了活死人,没有办法,命运乖舛,只有暗中垂泪,咽下肚里。好不容易盼到宋、黄夫妇下班回来,一见他们也是垂头丧气。就不用再问了,肯定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办法。
一天,也是这个时候,他们正在吃晚饭,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明峰忙想躲避,已来不及了。他虽然没有修理边幅,但还是被来人认了出来。因为他们太熟悉了。来人竟是州公安处的苏沧海科长,当真人不能讲假话。明峰只好向他讲明了他来这里的前因后果,苏科长这个老公安也大吃一惊,感到问题难办。不过他向明峰,宋、黄夫妇保证不会透露出去。并给他们出了个权益之计:立即让明峰化装,留长胡须,脸上贴上两块胶布,学说四川话,冒充宋、黄夫妇的家人,这样可能会少惹麻烦。可别说,苏科长毕竟是老公安,有侦查和反侦查的经验。这一招还真灵,致使两个多月到他们家来了不少人,都没有认出来明峰的真面目。
就这样李明峰在宋、黄夫妇家里一待就是两、三个月,无奈,无聊。但也只好等待,苦苦的等待……苏科长在离开他们家的时候,把黄仲秋叫了出去,把明峰的案情,高洁的案情向她做了透露,他们俩都是见证人,认为明峰的案子纯属冤案。
在即将告别的时候,苏说:“现在鲁飞和史贵都已被逮捕,并已判刑。明峰的案子,有可能翻过来,至少可以减轻。只是现在‘文革’尚未过去。也没有人为他申诉,暂时还在搁置中。不过我回去之后,一定过问一下,你是他这个案子的见证人,到时你一定要挺身而出,为他作证啊!”
黄仲秋连声说:“那是自然,这个人品德又好,又有才能,我一定尽全力帮助他!”
苏科长说:“不过现在先不要跟他说,特别是他夫人的情况,他可能还不知道。如果他现在知道了,一定会影响他的情绪。他是我的小同乡,望你们夫妇好好保护他,最好给他安排一个适当的工作。以排遣他的寂寞。”
又是一天,在矿区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茫镇位于海州与新疆若羌县交界处。阿尔金山脉南缘,与昆仑山脉连结。这条山脉构成海州盆地的西部边缘。也是青新两省的天然分界线,建材矿的矿床也分布在两省交界处的大山中,即西坡应属若羌县管辖,东坡应属海州管辖。茫镇就坐落在大山东坡的山脚下,茫镇南面是从新疆境内流过来的一条小河,注入尕斯库勒湖的姊妹湖——小湖中。茫镇局部环境还好,夏天尚能看到湖边的青山绿水,还有一些候鸟,在湖边生息繁衍,有少量牧民在湖边放牧,也算是一个沙漠中的小绿洲了。特别是58年******时,在湖畔还办了一个农场,名曰:阿拉尔农场,据说这里蘑菇很多,又很大,有小锅盖那么大,十分罕见,可惜被破坏了……这里即是两省交界,当初发现这个矿藏时,两省几乎同时开了矿点,小规模生产。既是在两省交界处,两省对开发这个矿争议很大,经常争论不休,甚至动武。后来中央出面,决定这个矿归海州管辖。但矿山收归建材部,成为中央直属企业,暂时平息了分争。从此之后,海州小矿点归了中矿。可新疆小矿点仍然未撤。这里矿藏质量好,产量高,价格优,谁都想为地方争取一些利益,增加地方收入。这次中矿又与新疆矿发生矛盾。中矿认为我们是建材部所管的企业,所有矿藏都应该归我们所有。新疆方面不服,认为大山西坡既然属于新疆地界,就应归新疆矿所有。中矿虽属中央,但向海州交税,用的是我们新疆资源。两家观点截然不同,争论无止无休,具体工作人员越吵越凶,积怨成仇,最后竟打斗起来。宋科长是矿办公室主任,解决这个问题首当其冲。新疆方面矿长是个维吾尔族干部阿玛尔,他不会说汉话,随身带了一个军代表(当时全国各地无论是党政机关,还是各企、事业单位都派住有军代表),他是一个年轻军官,河南口音,能讲维、汉两种语言。宋科长是部队转业,见到军人自然是星星相惜,倍感亲切。双方坐下来,接谈以后,相互切磋,互相了解各自的观点、要求、愿望之后,解决起来就比较容易了。经过多次艰苦谈判,中矿同意,给新矿划出大山西坡一片矿床,供他们开采。主要矿床的所有权均归中矿所有,一场眼见将要暴发的械斗,最终以妥协告终。
在解决这场纠纷中,宋长河与新矿军代表郭成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成为好朋友。
在明峰住进宋、黄夫妇家三个月以后。宋、黄二位“善人”终于想出了解决明峰问题的办法。宋主任跟郭成商量,让明峰到新矿工作。并介绍说:“此人是我的好朋友,是个医生,技术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