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定以后,还是谢晶晶先开了腔:“想当年,我们一行八人,同届大学毕业,同车来盆地,而今事过境迁,倏忽之间已过二十多年。风华正貌的小伙子已经变成了年近半百的半大老头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变成了鬓发花白的半老徐娘……二十年,特殊岁月,大漠深处,共同经历,各有苦衷,怎能不使这些当事人感慨万分呢!历史的一瞬,人生百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这些饱经风霜的中年人,都流下了激动的泪花,各自叙述了别后情景,所遭所遇……大家互相交流一阵之后,还是谢晶晶先发了言:我们同来的八人,现在这里的只剩下了三人,都在座,明峰65年被捕入狱,69年在瓦斯爆炸中丧生;老王(若愚)67年12月份被红卫兵殴打致死;吴强去年与小郑离婚,到省上去了;白春香跟夫君回京城去了;刘冠达跟‘四人帮’跑了。可叹如今这里只剩下我们三人了!”
老方说:“刘冠达这个坏蛋,我们再也不要提他了。明峰的案子,王若愚的案子,还有你的案子,他都做了见不得人的坏事。他和我们不是同学,以后永远不要提他!”
大家又议论一番当年的不平事……
最后,还是谢晶晶对高洁说:“老王的事,你知道吗?”
高洁说:“昨天在卫生局听许局长简单说了几句。”
谢接着说:“现在,主谋、凶手都已归案!就是杜光荣夫妇策划的,民师几个学生出手做的案,是通过医院‘医训班’的几个学员联络,下的黑手,在民师的一间宿舍里干的坏事。此案的告破,多亏苏沧海科长,案发当时留下了证据;当然也多亏老方,是他在审理杜案的时候,有理有据,迫使杜光荣不得不招认!”
这时她已凄然泪下。事情虽然已过多年,但她仍然耿耿于怀。无限悔恨的说:“当时自己就不该参加什么‘群众组织’,让老王给画漫画,揭露杜光荣的丑行,致使老王陷入毒手,是我害了他……”
老方说:“你也不要太责备自己了,坏人就是要干坏事,是没法防止的。这个案子,当时苏科长就拿到了证据,立即可以破案。怎奈刘冠达这个坏家伙,当时他是公检法机关的造反派头头,掌握了公检法大权,苟守业推波助澜,把案子压下了。刘冠达借故把苏科长支开,让他到县上去出差,案子一拖就是好几年。”
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茶,问高洁:“认不认识刘冠达?”
高洁摇了摇头说:“好像他和你们不大来往,见是见过,印象不深。”
老方接着说:“何只不来往,他一到盆地,就一头扎进了史贵死党,苟庭长的怀抱里。明峰帮助小郑逃脱史贵魔掌,到医院病房去住,就是他通过苟庭长给史贵报的信。从此以后,史贵痛恨明峰,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明峰的案子,就是他以领导指示的方式,迫使法院定的‘反革命纵火案’。当时公检法内部反映,十分强烈,但上命难违,无济于事。”
老方说到这里他看了一下谢晶晶说:“对不起,我打断了你的谈话!半截腰插了一杠子,把你的叙述给冲乱了,还是你接着谈吧!”
谢说:“哪里话,老同学聚会,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吗!”
郑玉霞插嘴说:“还是谢姐把王若愚大哥的事说完吧!”
谢说:“好,恭敬不如从命!老王遇难以后,本该立即破案,苏科长已经拿到四项证据:一是,拉特尔的藏袍一角,在老王手中攥的;二是,半张留下指纹和血印迹的省报;三是,大前门香烟头;四是三颗军大衣扣子。他当时就做了鉴定,备了案。凶手已经锁定拉特尔,主使人也直指杜光荣。但在造反派的掩护下他们滑过去了。文化大革命后期,为了弄清这个案子,公安人员要求我提供线索。我找出了当天的日记,日记上记载:尕柴从来不到我家,那天破天荒的闯进我家。我提请公安人员传训‘尕柴’,他在证据确凿和政策攻心的情况下供认:是在杜光荣家开的小会,杜让他监督谢、王夫妇家,让他探听是谁写的大字报。意外发现王若愚在画漫画,他向杜光荣做了汇报。杜光荣立即指使拉特尔,给王若愚点厉害。杜在铁证面前低下了头。这个危害州医院,海州地区多年的坏蛋,终于受到了法律的严惩,锒铛入狱。“
大家不不约而同的“啐”了一口唾沫,鄙视她卑鄙人生……高洁听了谢大姐的悲苦叙述,同情的问:“大姐,那你现在……”
“我现在仍然一个人,好在我的两个孩子都大了,老大是男孩,61年生的。一直在奶奶身边长大,现已考中了清华大学。老二是女孩,就是和你同一天生的那个,名叫小飘飘,现在已经上了卫校了。我还忘了,你的女儿叫什么来?”
高说:“叫轻轻,那时侯,生活困难,孩子都发育不好,生下来不到三斤,我给孩子取名叫轻轻,你就给孩子取名叫飘飘……谢姐,你太苦了!就没再……”
谢晶晶知道她想说什么,就接过话茬说:“哎!做人难,做女人难,做‘女强人’就更难!我当这个院长,想找我的人,或者因为容貌不佳,或者因为年龄偏大,我看不上;我想找的,或者畏惧我是院长,处在我的阴影下,不好做男人,或者年龄偏少,人家找大姑娘,谁找我这半老徐娘。就这样一直拖到今日,哎,以后再说吧!”
高洁又对玉霞说:“霞姐,你挺好吧?”玉霞脸上立即现出凄怆的面容说:“我……我……”
谢马上接过去说:“还是我给你说吧!她和吴强分手了,才办完手续。”
玉霞悲戚的说:“自从我们调到农场以后,我们的关系一直不很和谐,‘那件事’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阴影,我们中间总像隔着一点什么,给以往亲密无间的感情造成了隔膜。又兼我刮掉第一个孩子后,没有休息,中了毛病。再一直没有生育,吴强又是三代单传的独苗,他渴望能有一个孩子,于是我们就和平分手了。他去了省上,我调回州委机要室任秘书。”
“那你就一个人……”
“我领养了一个孩子,现已十多岁了,叫吴多言,我们娘俩过。”
“方哥你呢?”高洁问。
老方提高声音说:“我们同车来的八人,白春香命运最好,随丈夫到京城去了,现任京城医大妇科主任。我命运第二,多次政治运动完整无损,夫人是州委一般干部,儿女双全。其余六人都在政治运动中遭到不幸。当然刘冠达他和我们不一样,干尽坏事,走进监狱,罪有应得。若愚、明峰作古;玉霞、吴强离异;谢晶晶寡居十年……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实在令人可叹!”
郑玉霞补充说:“老方又有好事了,最近将要到内地当大官了!”
“真的!”谢和高同时问。
玉霞说:“我掌握第一手资料,还能有假!”
老方笑笑说:“八字还没有一撇,玉霞不要乱说!”
这时,他们好像才发现了什么,今天高洁是客人,应该先问一问她的情况。怎么我们几个絮絮叨叨说了几个小时,却把客人忘记一边。他们三人都哄堂大笑,齐说:“好席不怕晚,小妹你就谈一谈你的情况吧!”
高洁先把小忆新抱到床上睡觉,然后又给各位重新续了茶。才慢慢介绍了自己的情况。高洁是个精细的人,虽然‘史无前例’已过,谁知将来能怎么样呢?又兼她十年“世外桃源”生活,只知有汉,不知有魏、晋,所以她现在还不愿把明峰的事公之于众。就按事先编好的故事说出,她极力回避正面谈及明峰的事。
她说:“我出狱以后,经人介绍嫁给了茫镇技术员王文杰,他现在调回老家古城,他已报到上班。我这次就是到古城去,路过这里,来看看大家。”
谢问:“老王对你好吧?”
她忙回答:“还好,还好!”
这时一个面貌清秀的服务员进来送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谢晶晶对高洁说:“你知道她是谁吗?”
高洁摇头说:“不认识!”
谢说:“她是郝天林的女儿,父亲下乡,从马上摔下来摔死了,母亲改嫁回内地去了,现在就剩下她一个人在这里工作了。哎,可怜的孩子!”
老方看了一下表:“哎呀!已经十一点了,快长话短说。”
这时,谢晶晶对高洁说:“你的事,许局长电话中都跟我说了,你明天到医院来,按照局长的意见给你办,让你满意。明峰的材料,凡是在医院的,你都可以带走。他的档案,不在医院,只能找公安部门联系了。”
高洁说:“感谢领导关照,感谢各位老友来看我!”
第二天,高洁顺利的办完了有关手续,只有李明峰的档案没有找到。她想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应该早日离开。她又一想,是否我过于小心,这几天,从他们的言谈话语之中,可以知道形势是发生了变化。况且我和李明峰的案子都已结案。他的‘反革命纵火案’完全是鲁飞、单志寿、杜光荣等人的栽赃陷害;我自己的案子,是正当防卫。单志寿之死,是罪有应得。我这次州府之行,可以说已经圆满。唯一缺憾之事,就是明峰的档案还没有找到,电话联系林河农场,他们也说不知道。我何不去公安局,见一下苏科长,看他能否知道李明峰档案的下落。顺便拜访一下这位同乡和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