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关生意最好的还是长寿楼，是一位实权校尉的私产。饭菜不必多说，最让人称心的还是酒楼内凡是喊的出名号的酒，只要肯掏银子就能喝上。酒楼内偶尔也有吹拉弹唱的女子，大多都是中人之资，不过在连蚂蚁都是公的的边境上算是顶稀罕的了。
今儿个的长寿楼生意一如往常，外头的连天大雪可没妨碍这群边关军爷的喝酒吃肉。这些年无边沙海少有战事，多是一些与沙匪的零星战斗，这些年轻军爷们除了去青楼就只剩下长寿楼这个能够打发时光的地儿了。再加上又是刚发饷银的月初，出手并不寒碜，这让酒楼掌柜脸上的笑意愈加明显。
不过年过花甲的老人脸上的笑意很快就变成了战战兢兢。
中午时分，酒楼内走进两个年纪约摸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男的有双灰白眼眸，黑衣长刀，抛去那张还算清秀的脸，怎么瞧怎么像大白天的鬼。可真正让掌柜胆战心惊的却是旁边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出彩女子。
那少女身段刚刚有出挑迹象，瓜子脸的美人胚，见而忘俗，约莫有几分婴儿肥的脸庞正是逐渐清减的时分，以至于那双紫色眸子看起来是那般大而耀眼。
紫衣飘摇，如丁香盛开在春风。
如果在这少女头上加上几个头衔，诸如年舒尧的关门弟子之类的，那么再可爱的女子，放在雁回关的大小爷们眼中，就是可怕了。
在少女的坚持下，两人在二楼一处临窗的桌子坐下。少女要了一壶芦花酿，少年想了想，看着窗外的飞扬大雪，对掌柜的说了声一壶烧刀子，越冰越好，再来一盘花生米，油少点，盐多点。
掌柜的不敢摆谱，亲自跑腿，酒菜齐全后，楼上楼下奔波的老人年纪大了，就有些体力不济。瞧着桌上两人只是喝酒，暗中腹诽一声小气鬼，就告罪一声，悄无声息的下了楼，留下两个沉默无言的少年。
桌上堆着好几坛酒，这酒是那少年买的，所以他一碗又一碗地喝着，而且喝得很快。
少女瞧着他，目中充满了愉快的神色，她很少遇见能令他觉得有趣的人，这少年却实在很有趣。
窗外的风雪越发大了。
少年忽然放下酒碗，瞪着少女说道：“你为什么定要我到这家酒楼来喝酒。还刀便是还刀，喝酒便是喝酒。不该混为一谈的。”
少女瞪大眼眸，努嘴说道，“师傅说过，雪沙楼里出来的人，似乎很喜欢喝酒。那****在将军府前扎了你一刀，今天只好喝酒赔礼。喝过酒，便是朋友。还朋友的刀，向朋友道歉，这是诚意。”
正是赵三郎的少年默然半晌，这才又从坛子里勺了一碗酒，仰着脖子喝了下去，少女含笑望着，很欣赏他的喝酒的样子。
“喝过酒，就算是朋友？我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儿戏。再说了朋友这个词，实在有些烂大街了。我所知晓的兄弟朋友们，那些很出名的多半都没有好下场。”赵三郎摇了摇头，“再说了，你请我喝酒，却是我掏钱。即便要做朋友，那你是不是应该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少女明显很是惊讶，从坛子中勺了一碗酒，学着赵三郎的样子，仰脖子灌下，迟疑道，“我叫楚灵儿。灵儿的灵，灵儿的儿。”
赵三郎瞪着名叫楚灵儿的少女看了很久，脸上的神色很是有些奇怪，像哭也像笑。他目光中竟似忽然有火焰燃烧起来。
很久之后，赵三郎突然长长呼出一口气，笑了。
楚灵儿从未想到笑容竟会在一个人的脸上造成这么大的变化。
少年的脸本来是那么孤独，那么倔强，使得少女时常会联想到一匹在雪地上流浪的狼。
但等到他嘴角泛起笑容的时候，他这人竟忽然变了，变得那么温柔，那么亲切，那么可爱。
楚灵儿从未见过任何人的笑容能使人如此动心的，以至于竟然脸庞有些泛红。
赵三郎也在静静凝注着，他忽又问到：“你是不是个很有名的人？“
少女也笑了，道：“有名并不是件好事。比如作为护国公的弟子。帝国皇室的那些酒宴和那些不厌其烦的刺杀者，比苍蝇还要可恶。“
赵三郎听到刺杀又笑了笑，道：“但我却希望变得很有名，我希望能成为天下最有名的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忽又变得孩子般认真。
少女笑道：“每个人都希望成名，你至少比别人都诚实得多。“赵三郎道：“我和别人不同，我非成名不可，不成名我只有死！“
楚灵儿开始有些吃惊了，忍不住说道：“为什么？“少年没有回答他这句话，目中却流露出一种悲伤愤怒之色，楚灵儿这才发觉他有时虽然天真坦白得象个孩子，但有时却又似藏着许多秘密，他的身世，如谜却又显然充满了悲痛与不幸。
少女柔声道：“你若想成名，不该来投军的。去灵院会很快成名的。”
赵三郎脸色变得很奇怪，只好说道，“我来雁回关只是需要一个军籍身份。灵院并不是什么人都要的。没有个体面身份，我连大门都进不去。”
少年忽然推开窗，不说话了。
楚灵儿向窗外探了探，不解道，“怎么了？”
道路的中央，不知被哪家顽童堆起个雪人，大大的肚子，圆圆的脸，脸上还嵌着两粒煤球算作眼睛。
他们都下了楼，赵三郎在长长地呼吸着，楚灵儿却在出神地瞧着那雪人，象是从来也没有见过雪人似的。
赵三郎望向他，微笑道：“你没有堆过雪人？”少女忽然脸色惨白起来，转身便走。
赵三郎只好大步跟上去，斟酌了一下，“你请我喝酒，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堆雪人怎么样？”
少女转头看了很久的赵三郎，突然有些哀怨，这少年实在是不懂人情世故，哪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道理。少女一字字说道，“我不喜欢雪。虽然很多人认为温酒赏雪，是种很高尚的东西，但那是吃得饱穿的暖的人的专属！”
赵三郎脸色忽然也黯然下来，原来眼前这女子，竟然也会有这种故事。
“但你至少应该等等我。朋友这种事情，当然是需要靠时间证明的，你说做朋友我就答应你做朋友，那我岂不是显得太没面子。可你二话不说转身便走，都不看看我堆雪人的绝技，结果弄得我还是很没有面子啊。”
少女噗嗤一笑，露出个惊为天人的笑容，双手负后，清灵转身，蹦跳着前行，像极了一只飞在冬雪中的蝴蝶。
“先前和你说的事，算不算数？我需要一个雁回关的军籍身份，你能做主麽？”赵三郎转了转眼珠，补充道，“只要给我一封推荐信和一个军籍身份，我拿两个消息换，成不成？”
少女停下身子，认真说道，“师傅说了，给你推荐信那是我们应当做的，并不需要你那什么来换。”
赵三郎扬了扬手中的长衣刀，一字字皱眉说道，“还是要换的。雪沙楼虽然没落的厉害，但家业再小，不能连礼数都没有。在说了，你听完我的消息，再下结论也不迟？”
楚灵儿只好听着。
“并州州牧府扣了雁回关的漕粮。”
平地一声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