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静是分管医院门诊部工作的，还兼任老干部病房主任。她想，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当这个副院长，事实上已经当上了，就要在其位谋其政。不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吧，也要采取一些措施，使自己分管的工作有所起色，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自己的职位。她首先从门诊部抓起，这是医院的门面，也是医院的窗口，与病员的关系最直接，而这里却是秩序最混乱、群众意见最大的地方。病员进了医院门，找不到医生门，她就让医生挂牌上岗，在门诊大厅的正中央挂上大横匾，分类分科写上医生的名字，并贴上医生的照片，标注着医生坐诊的部位。并且还设立了咨询台、茶水台和导诊小姐，对那些没进过城，没来过樱山医院，又不识字的老人由导诊小姐问明情况后带着他们去找医生。取药也是病号的烦心事，他们总是手拿处方，排着长龙般的队，而这时候不管是病号还是病号的家属，内心都是焦急的，他们都是急于拿药到手，服药到口。杨晓静就让多开几个窗口，而且实行划价、付款、取药“一条龙”服务，使病员拿到处方后可以在最短的时间拿到药。她还让购置了几把手推车和轮椅，方便老弱病残病员。这几招可真让门诊部面貌大变，服务质量提高，深得人心，医院里员工普遍评价，别看杨晓静平时不吭不哈的，还是有点魄力的。
这天，芮院长把杨晓静叫到办公室，赞赏道：“晓静啊，这几招抓得不错，算是老鹰落到喇叭上——抓响了。”
杨晓静笑笑，谦虚地说：“这还不是你院长的支持，同志们的配合，我个人能够有多大的能耐啊！”
“不错，不错，抓得不错。”芮院长连声夸奖。然后又问：“后面，你还有什么举措啊？”
杨晓静一时没有回答。
芮雪青抽着烟，望着她：“我知道你决不会只这一招，肯定还有套路。”
杨晓静说话了：“说不上举措，也说不上套路，但的确有些想法，正准备考虑成熟了向你汇报，由你决定。”
“不管成熟不成熟你先说，咱讨论嘛。”芮雪青鼓动着。
杨晓静全盘托出了。第一招，问医上门。医生不能搞坐庄买卖，要组织医生不定期地到老干部的家中和现职领导的办公室去搞巡诊。因为领导们往往因为工作忙，顾不上到医院，有些小的症状发现不了或不以为是病，等症状明显才到医院来，那时候就真成病了，既损害身体健康，且医疗成本又高，这样做可以把病消灭在萌芽状态。
芮雪青将手中的烟蒂一摁：“好，继续说。”
杨晓静托出了第二招。她说，健康教育。医院不能光讲医院本身的经济效益，更要讲社会效益。要开展“健康是金”的健康理念教育，这是当年由世界卫生组织提出的世界卫生日主题口号。旨在号召人们关爱健康，珍爱生命，提高健康水平，提高生命质量。但是这个口号现在差不多被人们遗忘了。当今，很有必要重新把这个口号喊响，唤起人们的健康意识。现实生活中，人们预防意识太差了，比如一个高血压患者一天服一粒药只要一元钱，可他不服药，等发病了，一住医院就要几万十几万元，病人受罪，资金浪费，最后还埋怨看病贵。杨晓静在谈话中，还拿出了数据。樱山地直系统公疗费用每年超支上千万元，有的干部手里还拿着前五年，甚至是前七八年的药条报销不了，财政难支撑，干部有意见。如果大家都观念前移，有了保健意识，采取廉价预防，事前控制，就会病人少受罪，家人少受累，节约医药费，造福全社会。
芮雪青手一拍桌子：“好，好极了！”他索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晓静，还有吗？”
杨晓静点点头说：“还有，我还想成立专家门诊，把在岗的专家排排队，把退休在家的专家也请出来，根据每个人的情况，每周到门诊部坐诊两到三天，解决疑难病症，解决病员找不到好医生的问题。”
“太好了，太好了！”芮雪青激动地说，“到领导机关巡诊和门诊部实行专家坐诊，现在就可以搞，下星期就开始去几个机关搞巡诊。健康教育嘛，是个系统工程长期工作，好好筹划筹划再说。”
杨晓静见自己的设想得到了芮院长的肯定和支持，自然也是十分高兴。她说：“芮院长，我还有个建议。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善于交际，与领导们大部分不熟悉，贸然去领导办公室感到有点不妥，第一趟你是否可以带我们去，等以后路子熟了，摸着门了，我们就自己去。时间再长，就让医生、护士自己去，我也不一定每次都去。”
“可以！”芮雪青回答得很干脆。当然可以，这也是他的政绩嘛，说明自己的医院还是很不错的。
杨晓静回到办公室，打电话让护士小黄过来，她知道小黄技术过硬，心眼灵活，准备让她跟随着给领导们巡诊。她没有把实施计划太详细地告诉小黄，只是让她把血压计什么的校对好，简单带些常用药品，等候通知。
小黄从杨晓静的办公室出来走到马里红的办公室门前，被马里红喊住了。马里红很热情，边给小黄倒开水边问：“小黄，最近忙吗？”
小黄说：“咱那病房的情况你知道，就是那样瞎忙活，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回去看看。”
马里红拖着腔说：“敲锣卖糖，各管一行。我们不能随便乱跑的，你有时间可要多来我这里坐坐。”
小黄说：“你当院长了，肯定忙，我怕打扰你！”
马里红嗔怪地看她一眼：“别人这样说可以，你小黄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一直是把你当亲妹妹看，以后还是把你当亲妹妹看，私下里你还叫我大姐，你有什么困难就找大姐来。”
“那就太好了！”小黄显得很高兴。
“找杨院长汇报啥工作哩？”马里红故意装着不经意地问，其实这才是她最想知道的。
小黄实话实说：“杨院长让我准备准备，要去给地委、行署的领导们搞巡诊。”
马里红心里一怔，这家伙，开始往大院里“进军”了。她的表情迅速被小黄发现了，小黄茶也没喝，说：“马院长你忙，我改日再找时间来看你。”
马里红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没说什么，又嗔怪道：“又忘了？记着，喊大姐。”
“好，大姐，大姐，以后就不忘了。”小黄连说带笑地走了。
小黄走后，马里红继续坐在办公室里呆呆地想，好你个杨晓静，真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你上任几天就在医院里搞这改革那整顿，大出风头，现在又想以巡诊的名义到地委行署领导面前去讨好卖乖出风头。好吧，我马里红也不是等闲之辈。她突然想起来当院长之后，还没顾上去看路专员，要抓紧时间去看路专员，不能让他有“新人进了房，媒人扔过墙”之感。然后再琢磨琢磨自己如何进军其他领导。这时候，门外由远而近传来脚步声，她熟悉那脚步声，是杨晓静过来了，她用脚一踢，砰地关上了门。
周一，机关里人人都比较忙，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周二，芮雪青带着杨晓静和小黄开始行动了。他们先到行署大院，让公务员带着，一一拜访行署领导，见到每个领导，芮雪青就先说明来意，然后将杨晓静和小黄介绍给他们，杨晓静就问问每个人的身体状况，听听心脏，把把脉，再让小黄量量血压。专员们有的让听让测，有的不让听不让测，他们也就不勉强。有的领导在家，有的领导不在家，所以速度也很快。最后，他们来到路安韬办公室，因为他的办公室是在楼层的最里面。相比，路安韬对他们比其他领导更热情，又是递烟又是倒水，毕竟他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有点感情。
小黄先给路安韬测量血压，血压很正常，杨晓静问他近段时间感觉如何，有没有头晕、恶心、不思饮食之类的现象，路安韬回答：“没有，一切正常。”
杨晓静说：“你恢复得很好。”
路安韬说：“从医院出来后，我就按照你说的做，坚持服药，规律工作、规律生活。”
“是啊，规律工作、规律生活对你们领导太重要了。”杨晓静笑盈盈地望着他轻声说，“因为你们领导的工作任务重，压力大，天天二十四小时干也干不完。我最近看到一个资料，说当领导要学会像心脏一样工作，其他各部位协调同步，舒展有度。还要学会像蜜蜂那样生活，蜜蜂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起居有时，饮食有节，怡然自得，轻松快乐。蜜蜂的特点就是工作适度，出力出汗不出血，拼脑拼劲不拼命。还有就是不要学习蚂蚁，蚂蚁是见什么搬什么，良莠不分，机械搬运，遇见比自己重几倍的东西也要咬紧牙关搬回去，超负荷运转，往往是劳而无功，容易生病。看来过去所提倡的蚂蚁啃硬骨头的精神需要重新审视。”
路安韬听了觉得很新鲜，哈哈大笑：“杨晓静，可真是位大专家了，以后多给我们上上这方面的课。”
“只要专员喜欢听，以后就让她常给你们讲。”芮雪青指指杨晓静说。
就在这个时候，路安韬办公室那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了。路安韬看见马里红的头探了进来，于是说：“哎呀，芮院长今天可是兴师动众啊！”
马里红看见了芮院长和杨晓静他们几个，但是他们坐的位置看不见马里红，马里红正在犹豫着进不进去，听路安韬这么一说她只得硬着头皮进去，急中生智地说：“我是来找芮院长汇报点急事！”
“你怎么能找到这里啊？”芮雪青诧异地问。
“院长的行踪还不是雷动风响，我还能找不到啊？”马里红很会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有什么急事？”芮雪青急切地问。
本来没什么急事，马里红脑子一时还转不开弯，就说：“你给专员汇报完再说吧！”
芮雪青看看路安韬：“路专员，你有什么指示？”
路安韬摆摆手：“没有，没有，即使有，也谈不上是指示，你们抓紧说事吧！”
“那就不打扰专员的工作了！”芮雪青与路安韬握手告别，“我们再到地委那院去看看。”
路安韬点着头，连声说着：“好，好。”
芮雪青瞅瞅杨晓静、马里红她们说：“你们没礼貌，也不和专员握握手啊？”
杨晓静笑着并不吭声，马里红接着说：“上下级之间应该是上级先给下级握手。”
芮雪青有意无意地反驳一句：“男女之间应该是女士先给男士握手。”
他们就这样嘻嘻哈哈地说笑着走了出来。
一到走廊里，芮雪青就急切地问马里红：“有什么急事？”
马里红编造着说：“咱们医院的门卫与街上的群众打架了！”
“那你还不赶快处理，跑这里干啥？”芮雪青不满地说。
马里红一笑：“处理完了，来给你作个汇报。”
“处理完了就算了，报告个啥？这都是你职权范围的事，以后像这类的事情就不用报告了！”芮雪青不大高兴，“算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和晓静还要去地委大院里看看。”
“你能不能带我也去呀？”马里红眼巴巴地望着他说。
芮雪青看看杨晓静和小黄，杨晓静和小黄笑眯眯的不吭声。他咳嗽了几声，表明已拿定了主意，说：“里红，你还是不要去了吧！你刚才没听见路专员咋说的，他说我们兴师动众，去的人太多了，对领导不是关心反而成了打扰了。”
“你偏心！”马里红半笑半恼地说。
“偏心就这一回。”芮雪青打着哈哈，心想，管她咋说，让她走开就行。
马里红拐回来没有去办公室，径直回了家，开了门，进了屋，又将门“砰”一声关上，独自大骂：“娘的，老娘有一天也会闯开地委大门的。”然后扑通倒在沙发上喘着粗气。
十分钟之后，门铃响了，她没有去开门。
过了两三分钟，门铃又响了。她起身趿拉着鞋去开门。啊，原来是“一脸嘴”站在那里。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脸嘴”就双手抱拳，笑哈哈地说：“恭喜你，马院长。”
啊，他知道了？马里红瞪着一双惊奇的大眼睛：“大师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一脸嘴”说：“这城里的消息到我这里没有隔夜的。”
待“一脸嘴”进屋落座后，马里红进屋拿出一张一百元的大红票子，递了过去说：“哎呀，工作刚刚调整还没忙出个头绪，心里老是想着给你送钱，也不知道大师身居何处。”
“一脸嘴”摆摆手：“今天我不是来向你讨钱的，专程登门，一是贺喜，二是拜访。”
“多亏上次大师指点啊！”马里红由衷地说。
“一脸嘴”说：“那是你个人的造化！”
马里红坚持让他把钱收起来，“一脸嘴”轻蔑地把钱扔在茶几上，他说：“虽然当初我说过事成之后你再给钱，但本人不是为了钱。认为本人灵验你给我宣传宣传就够了。”
马里红说：“我会给你宣传，你说的的确应验，那个小个子女人也提拔成了，我一直纳闷你咋说得那么准确。”
“一脸嘴”笑笑说：“细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那得说到天干地支、阴阳五行、生辰八字，简单说也只有六个字，功力、眼光、感觉。”
马里红点点头，接着问：“那大师慧眼看看我以后呢？”
“一脸嘴”眯着眼，沉思了一下说：“所有要说的上次我给你都讲了，不再重复。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记着，你在仕途上这只是开头。”
马里红很是高兴，这正是她想听的。顿了一会儿，她又问：“那小个子女人就住在我对门，碍事吗？”
“一脸嘴”眨巴眨巴眼：“好事，不碍事！”
“好事？”马里红瞪着一双不解的眼睛。
“她起码是你的动力。”“一脸嘴”又补充说，“这叫两军对垒勇者胜！就看你的招数喽！”
马里红眼巴巴地望着“一脸嘴”说：“请大师指点高明！”
“一脸嘴”仍是那副模样，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你比我更明白，现在混社会就像在牌桌上出牌，谁的牌技高，谁就能打赢牌局。关键时刻就看谁的牌出得对，出得好，出得妙了。掌握了这些要领，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马里红越听越佩服，又给“一脸嘴”拿出一张一百元的票子。这时，“一脸嘴”将钱装进兜里，笑着说：“恭敬不如从命，我就笑纳了。”说着就起身想走。
马里红忙拦住他：“大师慢走，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快说吧！”“一脸嘴”又扑通坐下。马里红谦恭地笑着问：“刚才你说我这仕途上刚开头，小女子还得请教请教以后仕途上该咋走？”
“一脸嘴”瞄了瞄马里红，道了一句：“自古做官有诀窍，黄门红门两条道。”说完就站起了身，临走还递给了马里红一张名片说：“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和地址，你随时可以联系。”
“好了，少不了给你联系。”马里红生怕人看见，她小声说着，与“一脸嘴”摆手示意再见，折过身就关了门。回到屋里，她看着名片自言自语地说：“这算命先生现在也怪新潮哩！”
这阵子，马里红的情绪好多了，不由得哼起了小曲。但她的心里还在嫉恨着芮院长带着杨晓静去地委巡诊的事。她想通过小黄了解了解他们去地委巡诊的情况。看看墙上的挂钟，才十一点半，知道这个时候小黄回不了家，他们可能还在地委，即使回到医院，办公室说话也不方便，只能等到十二点她回到家再说。马里红一直盯着墙上的挂钟，直到十二点十分，她才往小黄家里打了电话，小黄爱人说她还没有回家，并说小黄一到家就让她给马里红打电话。结果她等了一个中午，小黄的电话也没有打过来，弄得她心里烦躁躁的。游海在忙夜总会的装修，中午不回来吃饭。林林也顾不上照顾，总是早晨上学的时候塞给他几个零钱，让他中午在学校旁边吃点零食，也不回来。她一个人也没有情绪，索性饭也不做了，躺下来睡觉。睡到三点钟起床，闷闷不乐地去卫生局参加一个会议，会议一直开到天黑，她才骑着自行车匆匆忙忙往家赶。她急着到家给小黄打电话，了解上午的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