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仗迟打不如早打！”小松原道太郎说着，习惯性地摘下军帽，向后理了理有些谢顶的头发……安岗正臣借这机会想自己的事：德英法苏等国的陆军统帅中已有不少是装甲兵出身的了，可日军，都是些只懂步枪刺刀的人，一定不能放过此次机会，要好好展示一下……小松原道太郎命令大内孜，马上致电安岗正臣：“改佯攻为强攻，尽快靠近二十三师团，形成合围苏军之势。”
小松原道太郎有早起的习惯，起床的号声还没响，他就走出了将军庙。参谋长大内孜和卫兵很快跟了上来。
头天，小松原道太郎率大部队赶到了诺门罕前线，将师团司令部设在诺门罕东北的将军庙，部队则在北自沃布多格、巴新冈嘎，南至沙尔毛德一带的草原上集结部署。
下了青石台阶，小松原道太郎回身打量二十三师团司令部的选址。
将军庙坐北朝南，飞檐斗拱、石阶高立，典型的中国汉式庙宇建筑，虽然谈不上宏伟气派，但也不小气抠搜。荒漠上能有这样的建筑也属奇迹，日军选到这样一个地方作为司令部则算不错了。
这当儿，小松原道太郎忽然看到西面的墙中间有个大窟窿，少说也有大卡车轮子那么大。
“这是……”小松原道太郎问。
大内孜急步上前一看，显然是炮弹洞穿的窟窿。
小松原道太郎一看，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我不相信吉利不吉利之说，但这里肯定已成为苏军炮兵关注的一个目标。司令部选址必须调整一下，住帐篷也一样嘛！”小松原道太郎说。
大内孜急忙回到庙里，吩咐参谋人员很快搬到一公里外的一片凹地里，重新开设司令部。
东边的天空现出一抹玫瑰红。晨曦中山峦、荒丘渐渐清晰可辨。
小松原道太郎极目四顾，将军庙周围的高岗上长满了什么，在晨风中抖动着。他俯身细看，是一种小花，红的梗，粉白色的花辫，一簇簇、一丛丛，高不过膝。
“这叫什么花？”小松原道太郎问着，腑身摘下一枝。
“这叫……”大内孜想了想，没答上来。
“当地人称它伊拉冈花，士兵叫它诺门罕樱。”卫兵接上话说。
“诺门罕樱……诺门罕樱？”小松原道太郎将花举到眼前，若有所思。
樱花是日本的国花，在日本有数十个品种，里樱、山樱、八重樱、枝垂樱等，但没听说过诺门罕樱。每年一进入四月，樱花就自南而北地在日本的国土上盛开起来了，花潮带来人潮，九洲、本洲、北海道的人们依次掀起赏花潮。
“叫它诺门罕樱？为什么？”小松原道太郎问卫兵。
“是的，叫它诺门罕樱。”卫兵挺直身躯回答，“原因嘛……”卫兵可能不知道，也可能不敢回答。
“士兵有时会想家，就把这花称为樱了……”大内孜话到嘴边也咽下去了。
小松原道太郎也联想到此，没再追问。
清晨的阳光，从东方大兴安岭的山峦之后冉冉升起来了，把沙漠、旷野都涂上一层金黄色，闪烁耀眼。
天气很好，景致很好，小松原道太郎忽然觉得自己锦绣的军旅前程就要由此开始。
小松原道太郎沉浸在憧憬中。
良久，小松原道太郎的思绪回到现实，突然转身向西方：“近日苏军飞机来得多吗？”
大内孜回答：“我昨天刚到就向前线指挥官了解，还看了前线部队的战地日志，苏军飞机很少来了，最近三天完全没有。”
“完全没有苏军飞机……”
“完全没有。”大内孜说，“我空军偷袭察木察格布拉格及其周围机场，一线的苏军空军已遭到毁灭性打击，近期不可能升空作战。”
“噢。”小松原看着西方的天空，脸上现出些许满意的神情。
突然，小松原道太郎又问：“我们的飞机为什么也不升空了？为什么不乘此机会摧毁苏蒙军一线炮阵地？这是多好的机会呀！”
没等大内孜回答，小松原道太郎又问：“打仗就是打机遇，这样的机遇不抓住，还打什么仗？”
其实，小松原道太郎不是不知道，按日军参谋本部的规定，第二飞行集团参战，需经关东军司令部报参谋本部认同，而二十三师团只有得到参谋本部和关东军司令部同意后才能在战中呼用飞机。
“是小松原道太郎蒙了？”大内孜想。
“第二飞行集团为什么不乘势轰炸？”小松原道太郎厉声问。
“这个、这个……偷袭察木察格布拉格取得辉煌战果，参谋本部不仅不表彰，反而训斥，反而严令不许越境袭炸。”
这些情况小松原道太郎原本也知道，大内孜这么一说，他的思维好像清楚了。
“另外，第二飞行集团消极情绪很严重，没有主动请战。”大内孜说得吞吞吐吐的。
“消极情绪？这样好的形势没有主动请战？我们作战不是为参谋本部，而是为天皇陛下，为大日本帝国，一个帝国军人没有那么多个人得失可讲的！嵯峨彻二怎么能这样呢？”小松原道太郎既愤怒又慷慨。当然，要求飞机继续越境轰炸，首先应由植田谦吉向参谋本部提出，但小松原道太郎不敢在部属面前责怪植田谦吉。
“第二飞行集团偷袭塔木察格布拉格及其周围机场中也有一些损失，后勤补充不了，我们的战机损失一架少一架……”大内孜补充道。
“补充不了？补充不了也得补充，要不这仗怎么打下去？”小松原道太郎既是埋怨又是质问，可他话一出口，便知道跟自己的参谋长讲这些话没有用，这是需要参谋本部解决的问题。。
“是，是，是这样的，不补充不行。”大内孜依然连声应承着。
小松原道太郎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面对苏军这样的对手，连战场急需的飞机都补充不了，这仗最后能打赢吗？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祥之感。
“告诉嵯峨彻二，必须作好大规模空战准备！”小松原道太郎明知自己对第二飞行集团发不了号施不了令，仍下意识地厉声说。
“是，是。”大内孜应承着。
三人往南面土坡上走了一段，小松原道太郎收住步子：“安岗正臣的坦克师团到达什么位置了？”
“他们昨天乘火车到达阿尔山，夜里12点下车，今天一早摩托化开进，报告5至6天赶到集结地巴彦布尔德。”
“5至6天？阿尔山到这里不就180公里吗？他们都是坦克、装甲车、汽车，皇军里机械化程度最高的部队，一天就走二三十公里？还不如步兵，太慢了！”小松原道太郎盯着大内孜。
“他们电报里说，兴安岭以南最近一直下雨。”大内孜怕小松原道太郎不信，又说，“兴安岭南北天气差别很大，南面已经进入雨季了。”
“兴安岭南面进入雨季了？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搭乘火车到海拉尔？雨季对火车运输没有多大影响。再从海拉尔南下诺门罕，在大兴安岭以北开进，不就避开下雨好走多了？三天也用不了！”
“这是关东军司令部制定的行军路线。”
“关东军司令部制定的行军路线？关东军司令部也不了解路况吗？关东军司令部那帮人自以为是，老子天下第一，实际大多数人没多少真本事！”小松原道太郎怒不可遏。
“是，是这么回事。”
倏地，小松原道太郎觉得自己脾气发得太多了，便往前走了几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想把自己的情绪调整过来。
小松原道太郎抬手要过卫兵胸前的望远镜，举到眼前。镜头里茫茫大漠，有平地，有沙丘，似无绿意，一片荒凉。
小松原道太郎调整着望远镜，镜头里忽地出现了一条绿色的飘带，从东南飘向西北，在这漠野里显出了几分生气。
小松原道太郎估计那是哈拉哈河了，但他还是问了一句：“那是哈拉哈河吗？”
“是的。”大内孜回答。
“我二十三师团的第一道屏障就是哈拉哈河，过了哈拉哈河可以自由驰骋了。”
“是的。”
小松原道太郎望着远处的哈拉哈河：“大内君，这仗可是靠我们来打，许多情况要我们自己来把握，要以我为主。”
“司令官说得完全正确！”
“发报命令安岗正臣他们4天内赶到巴彦布尔德！”小松原道太郎厉声道，但很决又变换了口气，“当然电报口气要缓和一些。”
安岗正臣与小松原道太郎是日本陆军大学的同学，同为中将军衔。按日军规定，军衔相同以先晋衔者为长，小松原道太郎比安岗正臣早3个月晋的中将衔。再则，日军还明确规定，联合作战一般以步兵最高指挥官为指挥。为此，小松原道太郎对担任一线总指挥很坦然。
但是，小松原道太郎知道，日军坦克部队不多，第一坦克师团是日军装甲部队中的老大，深得天皇的宠爱。安岗正臣会不会奇货可居，不肯老老实实地听从自己指挥，一直是小松原道太郎担心的事。而且他还认为，一旦安岗正臣和自己闹别扭，面对善长于大规模集群坦克作战的苏军，这个仗就很难打了。所以，他觉得无论如何也要与安岗正臣搞到一起。
“另外，在后勤补给方面要为他们做一些准备，不要让他们初来乍到没吃没喝的，当然下一步得由他们直接向关东军司令部索要。”
“是！”
“兴安骑兵师何时能到位？”小松原道太郎又问。
“他们前天出发了。”大内孜回答。
“致电安岗正臣，让他催促兴安骑兵师。”
按小松原道太郎审定的作战计划，兴安骑兵师归属第一坦克师团指挥。
“是。”
3人往回返了。
“大内君，你对打这一仗有什么看法？”
“司令官，我觉得不管怎么说，这仗是一定会打下去的，而二十三师团首当其冲，我们应该按您说的，主动考虑，以我为主。”
小松原道太郎听着，甚为满意，觉得自己当年举荐大内孜当参谋长没举荐错。他的目光从大内孜脸上飘过，没有过多地表露自己内心的东西。
“大内君，我比你多吃了几年的干饭，在军队里多混了几年。咱们大日本军队，外表看光冕堂皇，实际上明争暗斗，打赢了谁都来争功，打输了谁都躲得远远的……哎，不说这些了。这一仗，我们不能被别人牵扯着鼻子走，也不能消极应付，错失良机。”
“司令官，您讲得完全正确！”
“苏联空军比我们强，坦克、装甲车比我们多，性能比我们好，一旦他们下定了决心，前线很快就会得到加强。到那时这仗就难打了。”
“您的意思是……”大内孜往前凑了过去。
“前几天，我国驻苏联大使馆武官士居明夫大佐回国，特地向我通报，苏军大批机械化部队正在东运。”
士居明夫算小松原道太郎的后任，与小松原道太郎私人关系不错，对所搞到的苏联情报私下里不时向小松原通报。
“再说了，不管苏联大清洗搞成什么样子，斯大林这人可是条汉子，他不会甘拜下风。一旦他下了决心，飞机、坦克、装甲车很快就上来了。而一旦苏军准备好了，我们再打就困难了。”
“司令官的意思是……”
“这仗迟打不如早打！”小松原道太郎说着，习惯性地摘下军帽，向后理了理有些谢顶的头发。
6月25日，第一坦克师团在新京附近的公主岭上火车后，经白城子、王爷庙到达了铁路终点站阿尔山，人员和武器装备很快下了火车。
阿尔山是个林区小镇，木头、木板搭成的平房和为数不多的几幢砖木结构的楼房完全被森林包围、覆盖，空气清新、气候宜人自不必说了。这里还有远近闻名的温泉，九一八事变后为日本人占有，开起了宾馆，车站附近就有日本人经营的“大和旅馆”。
身材魁梧的师团长安岗正臣中将在几名部属的簇拥下住进了一幢造型别致的宾馆。
阿尔山驻着日军空军的一个团，另有日本特务机关向外蒙派遣特务的前进基地。这些单位虽不隶属第一坦克师团，但安岗正臣职务、军衔高，几个单位的头们都邀师团长前去视察、小憩。
安岗正臣喜好吃喝玩乐，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便一一婉谢：“谢谢，谢谢，等打完仗一定回来小住几日。”
第二天一早，第一坦克师团很快集结完毕，向着180公里外的集结地诺门罕开进了。
安岗正臣站在路边的一个土坎上，拄着军刀，检阅着自己的部队：坦克、装甲车、汽车、吉普车，嗡嗡的马达声，浓烈的汽油味、柴油味……要气派有气派，要威风有威风。
实际上，安岗正臣担任师团长后所看到的仅仅是一个联队级的训练，整个师团集结还是第一次，作战开进更是第一次。时下日本坦克并不多，89式坦克全国每年只能生产几十辆，第一师团集中了日本最新式的坦克，被视为军中之瑰宝。“一·二八”事变时参加打了一下，被蔡廷锴的第十九路军打坏了几辆，以后就没真正派上用场，也就没有全师团集结开进过。当初集结新京，人员、装备都是分期分批运抵的，何曾有过这样的壮观？
安岗正臣对世界的军事发展有一定了解，知道德英法苏等国已经进入了合成作战时代，把坦克当做陆军的主要作战兵种，重视发展坦克、使用坦克。但是日本军界尚未摆脱以步兵为主的作战观念，力主夜战拼刺刀，在这种落后思维的主导下，加之年钢产量比这些国家都少，无力生产更多的产品，坦克部队得不到重视发展，坦克部队的军官得不到重用。
一名参谋跑步过来：“报告师团长，部队开进顺利！”
“好，命令加快速度！”
安岗正臣说完坐进卧车。
按照实战要求、按照日军的配置，师团级主官打仗坐吉普车，但安岗正臣坚持坐卧车，以显示自己这个师团长与步兵师团长的不同。
卧车超过一辆辆坦克、装甲车开向前，安岗正臣脑子像车轮一样飞转着：现在好了，是第一坦克师团展示自己的时候了，要通过这一仗使大本营甚至天皇对坦克部队、对我安岗正臣刮目相看。
安岗正臣想着，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意。
卧车的车窗上响起了吧嗒吧嗒的声音，下雨了，雨点很大，打在地面上，激起一个个小坑，流在地上，形成一条条小溪。远山近树很快掩映在朦胧烟雨中。
小卧车走不多远，被前面的坦克挡住了道。
“怎么回事？”安岗正臣发问，随身参谋应声跳下察看。
安岗正臣借这机会想自己的事：德英法苏等国的陆军统帅中已有不少是装甲兵出身的了，可日军，都是些只懂步枪刺刀的人，一定不能放过此次机会，要好好展示一下自己。
过了一阵子，参谋回来报告，前面与坦克配套的给养车、弹药车、油罐车纷纷陷入泥潭。
“陷入泥潭？怎么会陷入泥潭。”安岗正臣不相信，下车一看，雨下得不小，一辆辆坦克开过的林间道路上辗出了深深的泥槽，四周的泥水涌来，很快形成了泥潭。汽车马达嗡嗡响着，车轮在原地飞转，泥水飞溅，就是前进不了。没想到这一带地质会这样，一下雨就成稀泥潭了。
“拖车呢？为什么不使用拖车？”安岗正臣大声发问。
“我们的拖车都没上前线。”参谋小心翼翼地回答。
“拖车都没上前线？拖车随时用得上，怎么没上前线，这样还能还打仗吗？”安岗正臣正要发火，忽然想起，此次参战的装备、人员都是自己亲自审定的，只好将火压下，“赶快组织人员推车！”
更脑火的是途中不时遇到河流，而关东军司令部的作战目标是打过哈拉哈河，已将全部渡河器材经由海拉尔运到二十三师团工兵联队集中使用。第一坦克师团没有渡河装备，只好临时伐木当做替代物，甚至绕道而行。
第二天第三天雨水小了一些，但道路比第一天更滑更烂。
泥泞路烂，人推汽车，其艰难不言而喻。6月29日，整个师团从人员到装备都被涂成泥猴，吃力地到达了预定集结地诺门罕附近的巴彦布尔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