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走来的那姑娘,中等身材,尽管前额上烫起了几缕时髦的卷发,晓生还是一下就认出来了:她,就是阿英,离开晓生已有一年多的阿英!
不错,正如你所记得的,她,就是阿英,那个秋夜里与晓生在铁路边山脚下的草地上,偎依了一整夜的阿英。
“阿英,是,是你?”久别重逢,晓生的话显得有点结巴。
“是我啊,”阿英也很高兴,“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
“没去哪儿,只是出来随便走走——”晓生渐渐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阿英说,“就到上面坐一下吧?”
说着,用手指了那边的土岭一下。
这一建议,很对晓生的胃口,于是他点点头。
这土岭,延绵数百米,位于晓生与阿菊相约的那座小土岭东南五六百米处。
土岭坡度不大,平缓得跟走平地也差不多,不过,坡体还是占了不少土地的。
上了岭顶,两人再往南(往下)走出几米,然后,就在一个斜坡下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坐在此处,可以看到一条蜿蜒东流的小河。两人所坐之处东南三四百米处,有一座弧形的石拱桥。一年多以前的那个秋夜,晓生和阿军,分别陪着一个姑娘,从那彩虹般的石拱桥上走过。一年多以后的这个春天的夜晚,阿军和雪燕,大体上已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而晓生,也和阿英再见上了一面。
淡淡的月光轻洒下来,土坡上,草地上,一时泛起了微黄的晕圈,静谧中透出几分朦胧、惬意。
“晓生,”阿英用手捋了一下那缕卷发,问道,“这些天,想我吗?”
“想啊,只是,从来不见你出现——”
“别骗我了,想哪个狐狸精吧?”
“狐狸精?这里只有黄土,小草,前面有一条小河,就是没有狐狸精——”
阿英噗嗤一笑,接着说:“那,你不会去找一个?”
晓生淡淡一笑:“找什么找?现在,现在就有一个——”
“在哪里?”阿英一下变了脸色。
“远在天边,近在——”晓生仍是不紧不慢地说。
“讨厌——”说着,阿英伸手拧了晓生一下。
晓生没躲开,让她拧。
阿英拧着他,凝神望着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见晓生没什么反应,就收回手去。
晓生用手拍了拍那被拧过的地方,接着这样说道:“阿英,这些日子,在外面做点什么?”
“做点杂活儿,餐馆、工厂,商店,都干过——”
“也算是多面手了——”
“什么多面手?很辛苦的——”
“那,那你为什么还不早点回来?”
“唉,”阿英幽幽叹道,“回来?回来又能干什么?再说,外面很新鲜,很好玩的——”
晓生一时又想起《外面的世界》里的唱词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于是,他这样问道:“阿英,你还要在外面干多久?”
阿英微微低下头,思忖片刻之后,这样回答:“半年,或是一年吧?说不准——”
晓生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样说道:“到外面这么久了,你不觉得累吗?”
“累?倒是有一点,不过——”
“不过什么?”
“累,累得很充实;又能,又能有用钱很松的感觉——”
“是啊!”晓生暗想道,“过紧日子久了,突然体会到用钱很松的感觉,是不愿也不会轻易收手的——”想到这儿,他对阿英说:“阿英,你可以考虑一下,找一些不那么累的活儿——”
“这次,”阿英兴奋地说,“这次,我找到了一个家政服务方面的活儿——”
“家政服务方面的活儿?”晓生隐隐觉得有点不安,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却一时说不上来,“这种活儿,平时都做点什么呢?”想到这儿,他提醒道:“阿英,你了解那家主人吗?”
“了解啊,男主人是个老板,女主人做点小生意,家里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平时,你做点什么?”
“早上,送孩子出门去上学,然后在家里拖点地板,整理一下,做点饭;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自由了——”
“那夫妻俩平时忙吗?”
“男主人较忙,有时半夜三更才回家,有时一整夜不回来;老板娘呢,生意好的时候,连吃饭都顾不上——”
“因此,主要由你照看孩子?”
“大体上是这样吧?那孩子很乖的,作业都会自觉地做;我呢,主要是看她吃饭就行了——”
“不用在外面奔波,不用担心日晒雨淋,也算不错了——”晓生这样说道。
“是啊,”阿英接口道,“在外面做,工作时间太长了,工资也差不多——”
尽管知道女人的钱包也不要轻易问,晓生还是这样问道:“看来,工资还可以吧?”
“嗯,”阿英思忖着,接着说,“在广东,也不觉得怎么样,如果回到我们这里,就显得很高了——”
“怪不得,你精神这么好——”
“在****个一年半年的,我,我就打算回来了——”
说到这儿,阿英停了下来。
晓生和她对视了一下,就将头挪开了。
再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只听阿英说:“晓生,时间不早了,我,我想回去了——”
“就回去了?”晓生有点诧异,“不多坐一会儿吗?”
“不,不坐了,”阿英说,“明天上午,我就要离开这里,到广东去——”
听了这句话,晓生站了起来,这样说道:“今天晚上,你在哪里休息?”
“我要回到家里去,陪一下父母——”
“那,我送你一程吧?”
“送到,送到离村边一里路的地方,就可以了——”
“你怕别人看见?”
“那倒不是,我怕,你这样一个来回,路太远了。”
两人由土岭南麓往东南方向走去,走出几步后,阿英咯咯一笑;晓生有点疑惑,就问道:“晓生,这个晚上,想不到你这么老实——”
“你,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你啊,连我的手都不敢碰一下——”
“我,我都快忘记有这么一回事了。”
“和你坐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想起,那个夜晚,和你一起喝茶的情景——”
“那天晚上,四个人一起喝茶时,你有什么感受?”晓生问道。
“那感觉,挺美的;这个晚上,你缩手缩脚的,就像刚谈恋爱一样——”
“可能是这样吧?”晓生说,“有时候,我怕惹你不高兴,就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晓生,”阿英说道,“我也知道,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都不能尽兴——”
“当时,你又不是心甘情愿,我又何必——”
“今天晚上,你这么规矩,就是因为这个——”说着,阿英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
此时,他们停下的地方,离石拱桥还有百来米,四下无人,如果要亲热一番,也无大碍;然而,晓生只是轻轻拿过她的手,揉了一下,然后说道:“算了吧,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
“我说到什么话?”
“那天晚上,你说过,要等到结婚——”
“我只是说,不能——,并没有说不可以亲我抱我——”说着,阿英的脸倏地红了,就像桃花初绽枝头。
晓生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我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就好比——”
“你继续说——”
“就好比一个酒鬼,面对着一大碗上好的美酒,如果只能喝上一小口,他,有时候有可能干脆不喝——”
“哦,你们男人的心思,有时候也是难以捉摸——”
“大概是这样吧?”
“晓生,”阿英向他身边靠了靠,嘴里透出滚烫的气息,“晓生,如果你真的,真的想要,我,我可以——”
晓生轻轻地拥了她一下,然后把她放端正,这样说道:“算了吧,还是留到那一天——”
阿英的眼睛,本是闭着的,听了这句话之后,她睁开眼,幽幽叹了一声:“那,那就算了吧——”
晓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时间不早了,先回去吧。”
“有时,”阿英边走边说,“有时,我还真的有点不想回去——”
“为什么呢?”
“这次离开,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晓生想安慰她几句,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前途茫茫,世事难料,那些廉价的安慰的话,或许,不说也好。
寂静的小路上,两人的脚步声一时倒显得很清楚起来。这个春日的夜晚,已是好久没下过雨的小路上,两人的脚印,自然不曾留下什么深一点的印记。
淡淡的月色,渐渐隐入灰色的云层;天幕下,晓生和阿英,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年多以前那个晓生不曾走进的铁路边的小村子;而这个晚上,按他们的约定,晓生也只能走到离村子一里左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