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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名都多妖女 京洛出少年

帝尧之时,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尧帝求能治水者,群臣皆曰鰥可治水。尧帝听群臣,用鰥治水,然九年而洪水不息,鰥未能治水。于是尧帝乃更求他人,得舜。及舜用事,摄行天子之政,巡狩天下,见鰥治水无功,诛鰥于羽山,举鰥之子禹,续鰥治水之业。

禹思父鰥治水无功而受诛,乃劳心劳力,居外十三年,过家门而不入,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左准绳,右规矩,载四时,以开九州,其曰: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九州既平,四海会同,民众安居,华夏乃成。

禹既治水,帝舜荐禹于天,帝舜崩而禹立,国号曰夏,传至太康。太康巡游天下而至豫州,只见境内山川纵横,其地西依秦岭,东临嵩岳,北靠太行,南望伏牛,河山拱戴,形势甲于天下,且九州之地,豫居其中,更有有伊、洛二水贯通其间。太康一阵感叹,且思:“若定都于此,正好监临诸国,万世永继。”于是发兵逐斟鄩部,定都洛水之北。古时水北为阳,都城在洛水之北,乃称为洛阳。

夏亡之后,商周代立,亦定都洛阳,而秦汉定都长安,至东汉时复定都洛阳。

东汉末年,十常侍作乱,大将军何进招董卓入京,董卓率军自并州入洛阳,旋即掌控朝中大权。是时洛阳贵戚,室第相望,金帛财产,家家殷积,董卓放纵兵士,突其庐舍,淫略妇女,剽掠资物,此乃洛阳第一劫也。

董卓暴虐,激得各州郡义兵联接进逼洛阳,势甚浩大,董卓惧怕,乃劫持献帝迁都长安。于是尽徙洛阳人数百万口于长安,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董卓留屯毕圭苑中,悉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里内无复孑遗,此乃洛阳第二劫难也。

后来三国鼎立,曹氏篡汉立魏国,魏文帝营建洛阳,黄初二年正月,迁都洛阳,其实当时有五都,洛阳、长安、谯、许昌、邺合称五都,而洛阳号中都,位居五都之首。此时洛阳尚未恢复东汉规模,且人口单薄,文帝乃下令天下内徙,徙冀州士家五万户于洛阳;明帝时大治洛阳宫,历时五年之久,洛阳乃恢复旧日气象。

晋代魏立国,一统天下,当然定都洛阳。那洛阳城自汉末损毁以来,历经魏、晋二代戮力营造,比前代更显宏阔富丽:东西十里,南北十三里,城上百步一楼,外有沟渠,西北角为金镛城,洛阳宫在城北略西,东北角为魏文帝时造的百尺高楼,其余云台高阁不可尽叙。那洛阳宫乃是南北两宫对峙,南北两宫俱皆宫观巍峨,殿宇轩昂。

洛阳宫南金马门外有一街,名曰铜驼街,相传汉时铸铜驼二枚,长一丈,高一丈,在宫之南会四道,夹路相对,铜驼伫立之处便被称为铜驼街,当时俗语曰:“金马门外聚群贤,铜驼街上集少年”,可见铜驼街之繁华。

北风紧吹,已是深冬时节,铜驼街春风院二楼的一间雅室之中,却是暖意融融。雅室中间摆着一个大火盆,一群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分坐两桌,正自猜枚行令饮酒作乐,场面热闹非凡。

这些少年公子大多出身都中权贵之家,些许读过几本书,便自命风流,书中的至理名言仕途经济一概不学,单把些风花雪月春愁秋悲、玄妙微义学了个精通。机缘巧合之下一见如故,彼此相见恨晚,引为平生至交,自此你引我荐,结识了好些个无聊子弟。于是结下诗会,约在每月十五日,或至长堤踏青,或至野寺赏梅,或至别院玩月,或至校场射覆,凡是才子风流雅集之事,总归是要玩一玩的。事后则作两首歪诗,掉两句酸文,也就算是全了诗会之意,其实不过借此机会玩乐罢了。

正在喧闹之际,坐在窗边的一个少年忽地推开窗户,大声叫道:“了不得了,你们快看,好大雪!”众人放下酒杯,拥到窗前,把雅室的窗户全都打开,不由得惊喜连连:却见天气阴沉,大雪如鹅毛般沉甸甸的往下直压,房顶道路皆被那大雪覆盖,不一时便是一个白茫茫的世界了。

众少年玩心正炽,哪里在楼上待得住,于是纷纷奔下楼去,捏了雪球互相抛掷,疯疯癫癫的玩了一场,些时便禁受不住寒冷,仍旧回到房中。此时关了窗户房中昏暗,又大呼掌灯,又令人加碳,重新温了酒,更把两桌拼作一桌,又复行起了酒令。

座中有一少年,亭亭秀立,容貌都丽,姓裴名玉,字扶危。裴氏乃河东望族,魏文帝时从诏内徙至洛阳,裴玉父亲裴頠,已亡,其兄裴嵩袭父爵位,在朝为官。昔日裴頠有功,受封武昌侯,裴頠固辞不受,朝廷感念其德,乃授其少子,便是这裴玉了。

裴玉既出名门,又受封侯爵,此时不过十六岁,其兄裴嵩日日忙于朝政无心管束,裴玉也无心学习,与一班都中少年整日里斗鸡走马,宴游不休,所谓“金鞍美少年,去跃青葱马”,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裴玉连输了三局,已不胜酒力,便想歇一歇,于是拿起筷子在桌沿上敲了三声,众少年都转过头看着他。裴玉笑道:“诸位,似这般牛饮有什么趣味?倒可惜了这些美酒。”众少年皆道:“依你说,倒怎么喝才有趣味?”裴玉道:“今日既然小弟做东,我便要改一改这酒令。”众少年又皆道:“依你,依你,倒是怎么个改法呢?”

裴玉忽站起身来说道:“我这个酒令还需两物,诸位少候,待小弟取这两物去。”说罢匆匆跑下楼去。

众皆愕然,不一时,却见裴玉手执一束梅枝,后面跟着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

裴玉笑嘻嘻地道:“好了,两物都已齐备。我这个令儿最是有趣,叫作‘击鼓传花’,一会儿我们用手帕蒙住这小丫头的眼睛,叫她击鼓,也不限什么令儿,我们将这梅花依次顺递,传给旁座。这小丫头的鼓声一停,持花未传出的人便要罚酒一杯,诗就不作了,但要讲一则趣闻,叫大家乐上一乐,岂不比先前的酒令有趣?”

众人大叫有趣,催促行令,小丫头从背后解下一面小鼓放在桌上,旁边的少年急忙拿出自己手帕,蒙住了小丫头的眼睛。裴玉叫一声开始,听得小丫头咚咚地敲起鼓来,急忙把手中梅花向右手边旁坐传了过去,传了五六个人,小丫头鼓声一停,梅花停在了一个微胖的少年手中,还待再传下去,众人已是不依,直要他喝酒讲笑话。

那微胖的少年名叫王靖,其祖父为司徒王戎,其父为王勉,亦是名门之后。王靖身材短小且胖,但为人圆滑,言辞风趣,都中少年常以他逗笑取乐,他却不以为意。

王靖喝了罚酒,求饶道:“小弟认罚,认罚,但却实在没什么趣闻可讲,饶了我吧?”众人哪里肯依,裴玉佯怒道:“靖兄,你若是没笑话可讲,那就要取大杯来,连饮三杯,罚下场替大家斟酒,方可饶你!”

王靖心有不甘,笑道:“裴弟,你这罚的也太狠了吧?”裴玉笑道:“快想,快想。”王靖低下头想了一回,忽得了一个段子,喜道:“有了,有了。”众人催他快讲,王靖清了清嗓子,道:“话说某县中有一个姓李的乡绅,家中富裕,有一个儿子比我们也大不了几岁,也是个读书人。不想前年那乡绅得病死了,给他家公子留下了好大一处家产。那李公子年近弱冠,尚未娶妻,平时淡然自处,只知吟课读书,也没什么可说。族中几个叔伯都眼红他家财产,只是没什么计策。偏有一个极狡猾的老族叔,最是狡黠,掀髯谓诸族人曰:‘余有一计,若能行之,管叫汝等尽得他家财产’。几个叔伯大喜,问:‘计将安出?’,那老世叔目视某氏而哂。这个妇人乃是李公子的一个叔母,寡居已久,日甚贫窘。原来这个老世叔使得却是个美人计。”

“一日清晨,嫂氏至李公子卧室,几个叔伯却跟在她身后。俄闻嫂氏大呼救命,叔伯们一拥而入,拘住李公子,鸣诸县官,诬以强奸婶母之罪。李公子为原告,诸族人为证人,证据凿凿,李公子即喙长三尺亦无从辩解。县令素有清声,当下也有几分疑惑,但证据确凿,况事关风俗教化也不敢大意,于是便将李公子暂拘于牢中。李公子无端遭此诬告,整日里唏嘘长叹,几不羞愤而死。他却不知来了一个大救星,要救他于水火之中呢。”

“要说这个大救星也是个读书人,只知道他姓名叫做刘好放,是个好打不平,机智多谋的人,他在茶肆中听闻此事,查探一番,知道李公子是被冤枉的,要救他一救,于是便问旁人:‘县令清明乎?’旁人便答:‘本县县官素来清廉,良吏也。’刘生心下窃喜,于是便到牢中与李公子相见。刘生对李公子道:‘君欲出狱乎?’李公子默然良久才道:‘君何人,而能解我缧绁之中?’刘生道:‘我道经贵县,听闻君含冤入狱,不忍君受此冤屈,故来相救。’那李公子感激涕零,说道:‘君果能救我,我愿半分家财于君。’刘生笑道:‘我岂贪君之财产?事不难也,他日县令重讯时,君只言:婶母,不过强奸一次而已,何故下次毒手?’”

座中一个少年大笑道:“这却胡说,强奸婶母已是大罪,那李公子既然含冤,何故自己承认,还不止一次,可见这刘生是个狗头军师了。王兄快莫要瞎编了。”

王靖摆摆手忙道:“是啊,李公子何尝不与诸位想的一样,当下便道:‘君何故戏我?’刘生道:‘君欲洗冤,非此言不可也,何敢戏君,君只管依计而行。’李公子见刘生说道慎重,心下也将信将疑,不过自己反正也出不去,不妨一试。”

“过了几天,县令升堂审案,刑仗森列,观者如潮,李公子依刘生计语其婶母,他婶母听了即道:‘何止一次,何止一次?’”

讲到此时,座中少年击案大笑,却又听王靖讲道:“县令闻言大怒,拍案叱日:‘胡说,强奸有几次可强?尔等利其家产,污控李生强奸,情节显著,尔侄既屡次强奸,尔尚再至其室,是尔诱其强奸也,如不实供,大刑伺候!’妇人大惧,讲出实情,李公子即无罪释放。”

“李公子回家之后,到处寻访刘生,不料那刘生却已鸿飞渺渺,李公子只得作罢。”说罢,王靖又道:“诸位,我这一段故事却有趣也无?”

众少年连说有趣,一边啧啧称奇,均叹刘生高义,又笑那妇人愚笨。裴玉击掌大笑:“王兄凭此故事也解了你大难了。”众少年嘻嘻哈哈的笑了一回,又行起令来,鼓声响起,梅枝传了几圈,又停在了一位少年手中。那少年见梅枝停在了自己手中,忙将梅枝硬向旁座少年塞去,偏旁座少年机灵,忽地跳开座位避开,梅花掉在了地上。众少年大笑,原来这输了的少年名叫陆宏,素有口吃之症,平日里少有言辞,不过随着其他少年人云亦云亦步亦趋,现在忽要他讲笑话,却不要了他性命了?

陆宏红着脸分辨道:“这局……局不……算,梅花应该是……”旁座少年忙道:“怎么不算,鼓声停时,梅枝就在你手,你可不要耍赖。”又一少年笑道:“我看的清楚,陆兄快莫要耍赖了。”陆宏手指众人道:“你们……你们……合伙骗我,今日……”他急怒之下,话就更说不清了,王靖学他语气道:“今日……今日,你……你就……就要如何?”

众少年被王靖逗得哈哈大笑,陆宏涨红着双脸,汗水岑岑而下,对王靖怒目相视,忽地眼珠子一转,坐下笑道:“罢……罢了,我给大家讲一个吧!”

众人知他平日不甚言辞,还要取笑于他,裴玉道:“好了,诸位不要取笑陆宏兄了,听他讲笑话吧!”众少年忍住笑噤住声音,却听陆宏大声道:“我这则笑话,乃……乃都中趣闻,也不知真假,说起来还出自……出自靖兄家里呢!”

王靖皱眉道:“出自我家里?我家有什么趣闻?”转过头瞧了裴玉一眼,却见裴玉也是一脸疑惑。众少年被勾起了兴趣,忙说:“不要打断陆兄。快讲吧,究竟王兄家里有什么趣事?”

陆宏道:“诸位都知道靖兄祖父王司徒任职尚书左仆射,历仕魏、晋,也算得一位老臣了。王司徒长于玄理,评论精辟,识鉴闻名,我佩服得很。”此时他冷静下来,言辞又颇通畅了。众少年都点头称是,王靖见他谈论起自己的祖父,也不敢再取笑他。陆宏又对着王靖道:“尊祖父雅量识人世所皆知,我就不多说了,但王司徒还有一个绝技大家却不知了。”

众少年皆问是什么绝技,陆宏笑道:“诸君岂不知王司徒长于算筹么?王司徒虽富甲天下,但为人吝啬,每与夫人灯下算筹得失,若是盈利便喜笑颜开,若是亏损则终日不悦,久而久之自然精通算筹之学了。”众少年想笑又不敢笑,王靖脸上很是尴尬,那陆宏见众人都忍笑不语,知道他们是碍于王靖的面子,但他恼怒王靖学他口吃,有心叫他脸上无光,却又道:“司徒家有一李子树,夏天时结的李子脆嫩爽口,司徒却舍不得吃,他想我家李子如此好吃,若是自己吃了,岂不可惜,于是便吩咐下人将李子摘下,准备出售,但又想若是他人得李子核留种,后来长成,岂不跟我竞争。司徒又复令下人将出售的李子核剔除,才敢出售。”

一少年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口中道:“这件事我也曾听闻……”他这一笑,带得其余少年也都笑起来,再不顾及王靖的面子。王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大是窘迫,裴玉面上也不好看。

陆宏看王靖尴尬,抱拳一揖,笑道:“靖兄,得……得罪了。”王靖鼻子哼了一声,也不说话,陆宏心中大呼过瘾。却又有一少年道:“我还听得一则,也说给大家听。且说王司徒有一女出嫁,嫁妆不菲,司徒终日哀叹,其女忙问父亲何故哀叹?司徒说汝今出嫁,费我好大资财。司徒女素来孝顺,当即说道父亲不必忧虑,嫁妆之资全当女儿借贷,待至夫家悉数奉还,司徒乃大喜。已而妻女归宁,司徒脸上不悦,其女忽想起昔日之言,急忙至家将旧日嫁妆所费之资装载马车,急驱司徒家,司徒乃大喜,父女二人终于释疑,复归于好。”

众少年又是大笑,裴玉忽地大怒,指着刚才那少年喝道:“刘侃,你竟敢戏弄于我?”

原来裴頠取妻王戎之女,裴玉的母亲就是刘侃刚才所讲的司徒之女。裴玉性情乖僻,此时见刘侃调笑外祖父和母亲,焉能不怒?

刘侃刚才只顾取笑大家,怎想得此节?此时见裴玉发怒,本来想道歉谢罪,但此时众少年都聚集在此,若是谢罪岂不是显得自己胆小么?于是指着陆宏道:“偏他说得,我就说不得?”

众少年纷纷解劝,裴玉却忍不住怒火,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只酒杯扔了过去,正中刘侃额头。那刘侃平日也是嚣张跋扈,那肯受此大亏,举起酒壶便还击了过去,偏偏失了准头,砸在了裴玉旁坐的王靖怀中,洒了他一身酒水。

王靖趁势站起,怒道:“好啊,刘侃,竟欺负到你靖爷爷头上了。”他刚才忍住不言,此时见裴玉动手,便想帮他,同时也找回自己的面子,更何况他和裴玉还是中表之亲。

王靖一边说话,一边举起凳子朝刘侃扔了过去,那凳子沉重,中途便落下,砸在了酒桌上,溅得众少年满脸酒水。众少年纷纷离座擦拭,顿时一阵混乱,陆宏素恨王靖常常取笑自己口吃,端起一盘菜藏在背后,慢慢地跑到王靖身后,将那盘菜兜头扣在了王靖头上。

王靖大叫一身,顿时菜汁横流,他不敢睁眼,口中大骂,裴玉急忙取了丝巾帮他收拾。王靖睁开了眼睛,看着众少年,不知是谁动的手。众人见他狼狈,均捧腹大笑,王靖恼羞成怒,也不管是谁动手了,胡乱将桌上的菜盘乱扔。几个少年中招,也发起火来,纷纷还击,裴玉自然帮助王靖,但二人势单力薄,只见数十个盘子砸了过来,弄得全身湿透。那些盘子飞来飞去,也有误伤的少年,加入裴玉阵营,一帮人打作一团。

桌上的盘子已被众人扔在了地上,更又那胆大的少年掀翻了桌子,举起凳子混战了起来。那春风院老板闻得楼上异响,急忙带了几个下人上楼查看,却见室中狼藉不堪,众少年厮打在一处,也不听他解劝。

老板急得无法可想,急忙命人报知洛阳令。洛阳令带了一队官兵急忙跑了过来,一见众少年都是名门之后,不敢贸然拘捕,只得命令军士将打做一团的少年分开,彼此解劝。众少年见引来了官兵,怕事情闹大,便都罢了手,一走了之,携带了仆人各回各家了。

一场诗会不欢而散,老板将众少年送出门外也不敢讨要酒钱。裴玉心想此诗会乃是自己做的东,于是从怀中取了一串钱扔给了老板,也扶着王靖走出了酒楼。

此时天已大黑,街上仍是人流纷纷,灯火辉煌。裴王二人到了楼下,却不见自己的仆人,连马车也不在。原来两家仆人都相识已久,他们知道诗会非至半夜不能结束,都自己架着马车跑到赌场中耍乐去了。裴玉骂道:“仆人懒惰,回去非打断他们的狗腿不可。”

王靖道:“裴弟,今日多谢你出手助我。”裴玉狠狠道:“可恨陆宏,刘侃二人竟敢辱我两家尊长,总有一日要叫他二人吃吃苦头。”王靖点点头,道:“今日天色已晚。裴弟,我就此别过了,请明日务必到府中一叙。”

二人分手,裴玉踉踉跄跄的往家里走去,他本已喝醉了酒,刚才打斗犹不觉得很醉,现在经冷风一吹,不觉得头昏脑涨,腹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忍住走了了几步路,便伏在墙边,将腹中秽物吐了一地,才舒畅了起来。

裴玉坐在墙边歇了一歇,挣扎着站了起来,却见四周黑暗无光,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只闻得一阵阵马粪的味道,原来自己醉酒,竟走错了路,来到了马市。于是摸着墙壁又望回走,那知走了许久犹处在黑暗之中不见灯火,肚中酒劲又复涌了上来,再也支持不住,颓然坐倒,睡死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中一阵灯火掩映,又觉身子一轻被人扶起,睁开了眼睛却见几个壮汉将自己抬上了一辆马车,裴玉喃喃道:“你们要带我去何处,我乃武昌侯裴玉,我兄长叫是尚书仆射裴嵩,你们……你们……”他口中喃喃的说了几句,也无力挣扎,却又听一尖细的声音狎笑道:“我们知道你是谁,今日算你走了大运,日后……”又一个女子的声音立即喝止道:“闭嘴,若是泄露机密,你有几颗头颅去砍!”旁人不复再言,不一时,马车启动,裴玉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地又睡过去了。

走了一时,裴玉醒转了过来,脑中也略略清醒了些,但只听得四周细微的呼吸之声,眼睛被人蒙住,双手也被绑住,此时不由得心中大骇,唔唔地叫了几声,忽觉颈边一寒,一女子道:“噤声,若是再挣扎,便将你刺死。”

裴玉不敢再动,又过了一时,马车忽地停下,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似是开门的声音,马车又启动起来,行得一时,又是一阵开门的声音,如是者四次,那马车便不动了。

裴玉惊魂未定,身子一轻又被人抬起,刚才说话的那女子又道:“浴桶可备好了?”旁有一女子答道:“已备好了。”那女子又道:“快将这人抬去洗刷,他身上臭得很。”裴玉脸上一红,幸喜黑夜之中,众人也不在意。众人道声是,裴玉心道:“怎么都是女子的声音?”紧接着,一阵香气袭来,几个女子将他扶起来带着他往前走。走了几步,进入一室,众女子将他外衣脱去,裴玉手既被绑住,只得由她们摆布,只一张俊脸羞得通红,却又听得刚才那女子在耳边说道:“我现在解下开你的双手,你不要挣扎,否则便杀了你,你放心,若是乖乖听话,我等不伤你分毫。”裴玉听那女子的声音甚是年轻,便道:“好姐姐,把我头上的丝巾也解开罢。”

那女子嘻嘻一笑,又道:“呸,谁是你的好姐姐。丝巾却不能给你解开,你再说话,连嘴也给你堵上。”那女子解开了裴玉的手,众女围将上来,将他内衣一一脱尽,不一时裴玉便躶体相呈了。

又一女子拉住他手道:“我现在带你入浴,你跟我走。”裴玉跟着那女子走了几步,那女子停下说道:“前面便是浴桶,你进去吧。”裴玉伸出双手,摸住了桶沿,此时也不遑多想,便跨入了浴桶。

甫一进浴桶,忽伸过了七八只手,都拿了浴巾,在他身上用力搓拭。裴玉忍痛不住,求饶道:“各位姐姐,请轻些吧。”刚才那女子道:“若不将你洗刷干净,怎好享此温柔乡福?”又对着旁人道:“给我仔细的擦,任何地方都不要放过。”

裴玉无法可想,只得忍住,那几只手又将他腋下,腹下乃至诸私密处的洗刷一遍,真是一处也没放过。洗了好久,那女子道:“好了,可以了。”又有一女子过来拉着他的手,把他从浴桶中带了出来。等了一时,又被引导进入一浴桶,也不知道桶中放了何物,只闻得异香扑鼻。裴玉略在浴桶中略微泡了泡便被人带起,又有女子替他穿好了衣物,又将他手绑住,带至一屋中坐下。

那屋中清香扑鼻,裴玉此时酒已醒了大半,忽闻得一阵酒气,那女子笑道:“快饮了此酒。”裴玉张开嘴,那女子将酒倒入他口中。那女子嘻嘻一笑,说道:“好了,妹妹。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又闻得一女子声音低低地传来:“姐姐,你……”吱呀一声,那女子走出了门外,关了门再无声响了。裴玉虽未经人事,但也猜着几分,没想到自己竟有这等奇遇,心中暗道:“今晚作了别人便宜新郎了,只不知道这女子是美是丑。”

过了许久,耳边寂静,只闻得屋中女子细微的呼吸,裴玉只觉得浑身燥热不堪,腹下早已一柱擎天,又等了一时,门外忽有人说道:“妹妹,你还在等什么。”

屋中女子娇羞道:“姐姐,你一直在外面么?”屋外女子道:“我走开就是。妹妹你要以大局为重啊。”裴玉听那女子声音娇弱,心中不由得一荡。屋外女子渐渐走远,屋中女子叹息一声,悉悉索索的走了过来,拉住裴玉的手臂,低声道:“裴公子,这边请。”裴玉心道:“她知道我的名字。”身子不由得跟着她走,竟被她带上了绣床。

那女子除去了裴玉的鞋袜,将他扶倒在床,又拉过锦被盖在他身上,犹豫了一时,终于脱下了鞋袜卧倒在他的身旁。裴玉此时但闻得脂粉香气,更夹杂着一股奇香,熏人头脑,身体发软,脑中也昏昏沉沉。那女子低声在他耳边道:“我解开你的双手,你不要挣扎。”裴玉心道:“此时就是叫我离开,也是不能了。”

那女子解开了绑在裴玉手上的绳索,裴玉得了自由,急忙伸手解下了蒙在自己眼睛上的黑布,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子侧身卧在自己身旁,吐气如兰。那女子闭了眼睛,眼睑微微颤动,裴玉见她眉眼细长,肌肤胜雪,一副鹅蛋脸,鼻头小巧挺立,嘴上胭脂胜火,一头秀发乌黑亮丽披在肩上,心中赞道:“好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不由得伸出了手轻轻抚摸她的脸,身子也慢慢的靠近了一些。那女子脸上红晕大作,浑身颤抖,终于慢慢地张开了眼睛。却见眼前的少年俊丽非常,身躯挺拔,心下叹道:“师姐常说这裴公子如何俊美,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不似人间中人。”

此时四目相对,裴玉****大涨,伸出一手,揽住那女子纤腰,将那女子搂住身前,只觉得温香慢怀,玉兔挺立。此时肉挨着肉,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心跳如鼓。

那女子羞不可抑,嘤咛一声,将头埋在了裴玉胸前,裴玉急忙解下那女子衣物,又解下自己的衣物,只将自己下体在对方小腹乱撞,不得其法而入。那女子在被中伸出手来,抓住那物,只觉得那物昂藏多姿,自己倒吓了一跳,忙引导至自己****,裴玉挺臀直入,这才得其门户而入之。

二人共赴巫山云雨,几次三番,三番几次,裴玉直将自己一股邪火发泄殆尽才罢,那女子也累得娇喘连连,玉山倾颓,伏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异常甜美,也不知睡了多久,裴玉忽被冷醒,站起身来,只觉得身上疲倦不堪,头中还有些昏沉。抬头一看,东方已发白,自己正竟又睡在了家中大门外,心中也奇怪得很。此时天气寒冷也无暇多想,急忙叫开了大门,跑到了自己房中钻入被窝一阵昏睡。

裴玉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方醒,他坐在床上慢慢回忆,依稀中只记得几个片段,脑海之中却不时现出一张脸来,自己反倒怀疑起来,心道:“莫不是作了一场春梦么?”忽地举起袖子一闻,一股淡淡的幽香若隐若现,似又证明自己昨晚的一场奇遇不假,心下也疑惑不定,但有幽香作证,想来昨晚的奇遇多半是真的吧。

裴玉想了一时,门外一个老仆道:“二公子,午膳已备好了,大公子正等着二公子正等着您呢。”

裴玉从遐思中惊醒,也觉得腹中饥饿,洗漱了一番,穿了衣服来到了饭厅。裴嵩正坐在桌旁,面上似有忧愁之色,裴玉急忙叫声大哥。裴嵩见他满脸疲惫,眉头微微一皱,示意他坐下。裴嵩大裴玉他五岁,为人严肃正直,不苟言笑,平日里正其衣冠,尊其瞻视,裴玉在大哥面前犹如在自己父亲面前,一点儿不敢怠慢。

二人默默吃饭,裴嵩吃了半碗饭就放在了桌上,盯着裴玉道:“你昨晚去哪儿了?仆人都说你没有回府。”裴玉暗暗叫苦,心念电转,自己昨晚遭遇实是匪夷所思,如何对大哥说得,便说道:“昨晚与王靖表哥共赴诗会去了,诗会结束时,天已经太晚了,便睡在了靖表哥府中了。”

裴嵩已知道昨晚事故,想不到二弟还在欺骗自己,不由得大怒,猛的一拍桌子,厉声道:“到了这时还诳我么?你们昨晚上在春风院打架斗殴的事情都传遍洛阳城了,还要瞒着我么?”

裴玉心中暗叫一声苦也,他料想不到大哥竟然如此迅速的得到了消息,心里不禁也有些疑惑:平日里大家打打闹闹都习惯了,怎么这次竟闹得这么大呢?

裴嵩又道:“你们昨日在春风院的人中,可有叫作孙会的人?”裴玉想了一想,依稀记得昨天表哥带了一个人来,那人短小矮胖,形容猥琐,自己也不屑记他姓名,其余少年都是自己熟识的人,难道那人就是孙会?裴嵩道:“你可知那孙会的来历?”裴玉摇摇头,裴嵩道:“那孙会是中书令孙秀的侄子,他父亲孙旗是孙秀的族叔,当今皇后也是那孙旗的外孙女,昨日你们打斗,竟把孙会的一腿打折……”裴玉急忙道:“他腿不是我打折,是……是……”到底是谁,他此时也想不起来,但是打折孙会腿的人决计不会是自己,混战之中,那孙会远远地躲开,胆小如鼠,倒不知是谁打了闷拳,弄伤了他腿。

裴嵩不待他说完,喝道:“是不是你打折了他腿也不重要了,但那孙会一口咬定就是你动的手,他父亲已告知中书令孙秀,那孙秀睚眦必报,又是赵王的宠臣,你打了他的侄子,那孙秀岂肯善罢甘休?那赵王此时权倾朝野,满朝文武的性命全在他手中,若是他向赵王进谗,诬告我家,岂有我二人活命之理?你难道不知道父亲就是死在赵王的手中吗?”

说到此时,裴嵩又急又怒,泫然欲泪,裴玉万料不到事情竟会如此严重,大哥平时沉着稳重,遇事不乱,方保得都中裴氏安危,此时竟急的掉了眼泪,可见事情确实紧急非常了。

裴嵩又道:“想父亲一生刚正不阿,赵王诛杀贾后,他恨父亲昔日阻他官职,又潜怀篡逆,便要除去朝廷重臣,便趁诛杀贾后之际,害了父亲和司空张华。你平时只知道游玩,又怎么知道这些细故?”

裴玉听得大哥如此说,鼓起勇气抗声道:“司马伦既然是害死父亲的凶手,大哥为何不为父亲报仇?弟虽不肖,但也知道杀父仇人不共戴天,现在大哥奴颜婢膝屈事赵王,这般作为,不怕天下人耻笑么?”裴嵩闻言大怒,猛地站起身来,走到裴玉身前,举起手掌,裴玉也不躲闪,只把一双眼睛盯着裴嵩。

裴嵩手掌停在空中,过了半饷,终不忍心下手,乃颓然坐倒,叹息一声道:“我何尝不想为父报仇?我何尝不知道杀父仇人不共戴天?”裴玉即道:“既然如此,大哥日日与赵王亲近,何不设计除之?”裴嵩道:“弟弟,你这是要我裴氏亡族啊!如今赵王势力强大,其党羽遍布洛阳,俱领军中要职,那孙秀更是为虎作伥,日日替赵王设计排除异己,就算杀了赵王一人,又济得什么事呢?倘若真的侥幸杀了赵王,那赵王党羽定会大掠都城,屠我裴氏族人,因我二人私仇而害了族人性命,他日地下亦无颜见父了!”

裴玉道:“即便不为父报仇,我二人就该舍弃官爵,悠游天下,也胜过奴事司马伦。”裴嵩道:“就是因为要父仇未报,才不能舍弃官职!那赵王如今虽然权焰熏天,但必不长久,他的幕僚孙秀也是个贪求淫利的小人,赵王视孙秀为其左膀右臂,要除灭赵王,首先要除去孙秀,我不舍弃官职,就是为了伺机离间二人。他二人一旦生隙,便好依次除去了,先杀孙秀,而后联络朝中忠臣传檄天下,令外兵入京讨贼。若得成功,上能为国除害以安黎民,下可保我族人复裴氏盛名,岂不比你匹夫之勇强得多么?”

这一番话直说得裴玉无言可答,裴嵩又道:“如今河东裴氏一族荣辱全在我兄弟二人手中,不可不慎啊!你虽年幼,但我二人若是齐心协力,待得时机成熟,戮力向前,天下有什么事情办不到呢?我屈事赵王,别人不理解也就罢了,偏偏连你也不知我用意,还说我无耻事贼,岂不叫人心寒?若是孙秀告知赵王我二人谋反,皇上又暗弱无主,一纸诏令,便可尽屠我族了,我这一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了么?你想,若是我们自己都保不住自己,如何能为父亲报仇?你整日里与那些无良子弟厮混,也不以诗书为念,把父亲昔日教诲全抛诸脑后,这洛阳城中谁人不知你裴公子轻浮挑达,专爱惹事,早就传为笑谈。弟弟你想,到底是我不想为父报仇,还是你不想为父报仇呢?”

裴玉心中愧疚万分,想不到大哥心中早已定下算计,只自己愚笨,没能够理会哥哥苦心,心中激愤之下,不由得跪倒在地,眼中泪水直流,喊了一声哥哥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兄弟二人抱作一团,裴玉心中已暗暗下定决心,定要痛改前非,助哥哥一臂之力。

旁边仆人急忙解劝,二人收了眼泪,这一下兄弟尽释前嫌,觉得亲密无比,裴玉道:“大哥,我既然闯下大祸,就该由我了结,我马上便到孙旗府中认罪,要打要杀随他便就是了。”裴嵩摇摇头,道:“孙旗倒无甚干系,只是这孙秀哪里不大好办,我思来想去,只有一法可解,只是要委屈弟弟了。”

裴玉忙问是什么法子,裴嵩欲言又止,裴玉道:“刚才还说要戮力同心,现在怎么犹豫不决呢?”裴嵩道:“那孙秀有一女,容貌甚丑,至今无人聘娶,年纪已有十七八岁,你若是求聘其女,孙秀定然欢喜,你既是成了他女婿,此祸也就解去了,只不知弟弟………”

裴玉脑中一热,随即道:“我愿娶她。”话刚说完,脑中忽地现出一个女子的脸庞来,心中也只有叹息一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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