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J大,座落在广州这个繁华的都会,名校依托都市,都市衬出名校。这所大学历史虽旧但溢满古色古香的味道,前面还有一个湘园,古树鲜花相映,相得益彰。湘园本身就是一个大公园,里面有山有水有草木,也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石头。湘园的湖边时而有人钓鱼,每天晚上有许多人围着湖边跑步,即便寒风刺骨的冬天,也是热闹非凡。校园许多笑声,至于苦恼与泪水,那是自个儿在校园某个角落忍受的,例如湘园,但只属于自己。
三年前,我和沈文婷初临广州,对于广州甚为向往,知道那是一个繁华都会,但我们知道的只是听说,只是间接的感受,未曾亲身体验。填报志愿时我们都义无反顾选择了J大这所广州高校,为了让自己的感觉得到一个真正的完整的体验。
那年夏天,我们坐上火车穿梭着,一路上用相机记录下沿途的一些站台,它们或喧嚣或躁动或温闲或死寂。这些站台上一定发生过很多很多的故事,那些故事属于出门旅行或流浪的人,他们孤寂无聊,需要安慰,需要倾诉。离家的时候是下着阵雨,到了广州也是下着阵雨,空气中的那种尘土的味道让我们不会陌生,同样的天气状况拉近了两个城市与我们的距离。
来到J大,我发现走往寝室居然还要爬山,所谓的爬山是一个高高的坡,原本的山路被水泥浇成了公路,高高的坡走上去甚是累人,却感新鲜,要是每天这样的话,也算一种健身。学校大而空旷,所有的建筑都能尽情伸展自己,不受挤压和冲撞。因为大,两旁的树木就显得稀稀拉拉,叶子是那种刚刚长出来的嫩绿,而且叶子稀松,根本不能遮光蔽日。广州的大学相拥一起,车水马龙,营造一种热闹的景象,而且树木已经碧绿浓郁,满眼的绿色收在眼底,给了一种拥挤却安全的感觉。校道很宽,所有的建筑之间都有宽敞的间距,从前门走到后门估计也要半个小时。但是广州的马路并不宽敞,这跟北京截然不同。北京的马路特别宽,一下子很多车可以齐头并进,相当大气,也因如此,头顶的阳光赤裸裸而肆无忌惮地在城市上空耀武扬威,没有任何拒绝的办法。后来,我发现J大也是如此——走在校道上,似乎暴露在赤裸裸的阳光下,缺少绿荫的感觉让人焦躁起来,直到走进湘园,看到满园绿色,心情才得到平静。
我最先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从我踏进中文系开始,就狂受打击,听讲座时有人提出很专业的问题,平时的谈论中也不少同学频频出现各种专业名词,等等。这些虽不是明显的课业上的竞争,却给我造成很大压力。因为你可以看出别人的实力有多强,对比自己,难免惭愧。自我定位之后,我更为努力奋斗,开始对于毕业、考研、出国、就业有着明确的打算。后来有一天在网上看到一句格言,“你永远别想成为最强的,因为你总会发现比你强的人”,从此我把这句话刻在心里。
除了学习,在我看来,J大的生活是种很舒适的生活。柴米油盐酱醋等东西的后顾之忧没有了,另一方面,没人跟你烦了。至少很自由了。至于独立嘛,很多人以为进入大学折腾几年就是独立,但真正出了校门才发现在基础问题上的缺陷。旁边的大学同学,有多少人会买菜,有多少人知道大米多少钱一斤。这只是打个比方,虽然现在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很多东西不用身体力行,但是现实这个东西,变化很大,内容很广,比如交往,很多人都存在这些方面能力的欠缺。寝室住着四人,大家从不同的地方来,习惯不一样,因为天天生活在一起,难免一些小毛病都暴露出来,容易引起别人对你的反感。当然,谁都有自己的欠缺,这些东西你在高中时候体现不出,大学时代使人的改变未必会让你变多少,而是真实地表现自己,甚至表现出那些你未曾发现的自我缺陷。
2
夜里两三点,我和皮诺躲在床上啃着《古代汉语》,准备明天的考试。枕边是一叠厚厚的课本,随时都可能坍掉。我的心思在《古代汉语》停驻半晌,随即抬头望向忽明忽暗的灯光,神情茫然:“唉,明天考试,两个小时,一定很痛苦。”
皮诺跟着抬起头,带着迷惑不解的神情说:“哥们,我们现在简直不是在考试呀,你说我们这个样子怎么能算是考试啊?”
我哑然笑了,是啊,我们这个样子怎么能算是考试啊?连续一个多星期的考试几乎把人活活折磨至死,前天晚上整个宿舍凄凄然坐在25瓦的电灯下面,痛苦地背书,容格、福柯、萨特、桑塔格的学说和著作压住我们因为困倦而有些皱褶的思绪,然而无法压得服帖一些,反而摩擦着,使头脑更剧烈地起了皱。还有昨晚的通宵,一帮人窝在杂乱不堪的床上暴啃西方文学史,饥饿难耐时以面包和饼干充饥。夜色沉沉,西方世界的漫长历史开始横跨而至,从古希腊罗马到中世纪,从中世纪到文艺复兴,从文艺复兴到巴洛克时期,从巴洛克到古典主义,从古典主义到浪漫主义再到19世纪现实主义,最后一脚跨到了20世纪的表现主义、存在主义、荒诞派、意识流等等,欧美的作家们诗人们排山倒海般迎面扑来,织成一张硕大无比的网笼罩在我们的头顶。
“噢——”黑暗里,执拗的身影和音调,似乎一切都颠倒错乱,皮诺突然拉长声音,念起了《洛丽塔》的对白,估计是最近看《洛丽塔》看得中毒了,只见他双眼望向天花板,念道:“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噢,洛——丽——塔!”
我满意地点点头:“对,这样,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
皮诺抓过枕头,砸了过来:“哈哈,你丫还是文学青年啊!”
“喂,你干嘛,想单挑是不是?”我见势连忙卧下。看到我这副模样,皮诺随后又一脸严肃状:“喂,苏昱,我感觉我们真不像念中文系的。”上铺的哥们立刻都爬起身,纷纷问道:“那像什么?”
皮诺倒吸了一口冷气:“公文系!”
“靠,去你的吧,你才是公文系呢!”我抓起枕头就砸了过去。皮诺摇了摇头,自我安慰地笑笑。他用手抚着胸口,过了一会儿才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来:“真的,骗你是鸟,我感觉我们中文系越来越有一种滑向‘公文系’的危险,像我们这窝所谓学文学的人毕业后保不准就彻底失掉饭碗。”
我咂着舌头:“毕业那天我们一起失业,有啥了不起的,实在不行的话我们还可以去教书。”可能吗?我这副模样可以去教书,可以为人师表吗?看来误人子弟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皮诺的笑容一下子收起来,突然用很严肃的目光注视着:“读博尔赫斯的时候,我是十二分地深刻体验到中文系文学教育的后果之一,就是使一批批原本是文学的理想读者变成了一群群成熟老练目光犀利什么也不在乎的理性读者,至于文学研究者们离理想读者就更远了。”
说完,皮诺低头沉思了一下,摇了摇头,只抛出了一句话:“哎,如果斯泰因在这里,她肯定会像教训海明威那样恶狠狠地训着我们:你们全都是迷惘的一代。”
他一脸的忧郁,昏黄的灯光下,那忧郁的神情,像少年维特,他应该是浮士德的忧郁呀。
我皱起眉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嗯,我们全都是迷惘的一代,咱们跟海明威一样牛B,都是在通往牛B的路上一路狂奔。”
皮诺瞥了我一眼:“牛B?跟中文系那些酸不拉几的所谓文学青年长期相处,我看,我们迟早都成了牛×,或者傻×了。”
3
我突然想起前些时候,我在天涯社区认识一位J大中文系女生。聊了会儿,她突然告诉我,她的最大愿望就是成为80后第一美女作家。随后她发了照片给我,果然巧笑倩兮,堪称80后的Logo——骄傲,张扬,无所畏惧。我想,“美女”这一心愿已然达成。或许几年后,她真的可以成为风靡一时的作家,而作家和美女有关系吗?例如沈家姑娘沈文婷,我会夸奖她是美女,也会称呼她是作家,但不会称呼她是“美女作家”。因为将“美女”与“作家”联系起来只会产生这样的效果——它们是互相搀扶才站得住脚的。
从上周末开始,我就开始频繁出入图书馆,翻阅《九十年代的文学地图》、《中国独生子女研究》、《论孤独》等书,以及“拜读”了一些80后作者的作品,准备了一叠资料胡捣我的毕业论文《追问·反思:“80一代”文学创作潜流》。事隔数日,皮诺用了一口近乎绝对零度的语气问我:“为这个主题进行研究与讨论有意义吗?”我愣住了,所谓“论文”无非是把自己大学期间零零碎碎的知识串起来,然后对“知识串”修修补补,填填改改,以证明我们无愧于四年来的求学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