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时好胜心强,做的事也过分了些。比如一晚之间杀光了忧兰族的族民,占领了他们的神殿。林的母亲忧沫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子,她也是能让我舍弃魔王宝座而与她白头偕老的唯一一个女子。但是,我遇见她时,已经太迟了。
她也是忧兰族的一员,因为有天书护着,她保住了性命。她嫁给我时,魔界的官员们都很反对,都劝我把她杀了,免得她为族人报仇。但我相信她。相信她会爱我,用尽她的全力爱我,而没有力气恨我、杀我。自从她和我在一起后,我也不再出去杀人了。其实很久之前我就明白,杀人并没有任何刺激的。因为我只要一弹指,一下令,便会有人呢应声倒下,那些生命在我手上等于一只蝼蚁,我稍一用力就没了,有什么刺激的?血的颜色,已经激不起我的斗志了,我已经在血海中麻木了。我想我早就死了吧!从我十五岁看到我父王倒在我面前,母后惊吓着为他办完丧事,辅佐我登位开始,我就死了。这多少年来,我都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直到我遇见忧沫。
但忧沫终究还是死了。生下林儿的那一刻,我这生最爱的那个人就倒在了我的面前。那时,产婆告诉我,她是因为难产而死的。当时我真想动动手指杀了这个女人。因为那时第一个念头是这个女人杀了我的忧沫。可是在忧沫倒下的那一刻,我也倒下了。我的心已经死了。我才明白,死亡是多么可怕。产婆把林抱给我,告诉我他是忧沫生下的孩子。我接过林的那一刻,手不住地颤抖。然后又仿佛看到了忧沫的生命的全部代价。那一瞬间,我恍惚了一下,抱得太用力,林哭了起来,我立刻哄了哄他。
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是忧沫。最爱的儿女是林和维夕。
但林从小就和我很疏远。他怕我。我一靠近他,他便会躲开。而维夕是个聪明的孩子。大家都以为她是个坏孩子。其实,他们错了。维夕只是调皮了些。我曾见过她把一只在河中漂流的落叶上的蚂蚁救了下来。她这么善良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是坏孩子呢?
至于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怕我,我从没有做过会吓到他的举动。而且,维夕总说我的天底下最慈祥的父王。那么,林为什么怕我呢?
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流淌着的那一半忧兰族的血吧!正是这忧兰族的血染红了这片土地,使每年这儿都会生长出一种叫血玲的草,火红火红,像着了火一样。看来,林怕我也不无道理。
在人界遇到清的时候,我并没有人认出这个女孩,毕竟当年的她还只是一个抱在怀里的女婴而已。可是后来我掐指一算,才记起她的身世。
当年,我因失去了忧沫,做事更残暴,死在我手下的人不计其数,引起了族民的起义反抗。其中有个带头的,我已经忘了他叫什么了。我知道后,只是用了一成魔法便把那些自不量力的小兵给杀死了。但这个领头者却奸诈得很。他见起义不成,便逃到了人界,而我,也追到人界。
人界有一户普通且善良的人家,见这个领头者似乎很可怜,便同意收留他,让他在他们家避避难。
可是,区区几个人类能拿我怎么样?这个领头者死的时候还一个劲地求我饶他一命。这种胆小鬼留着也没用,还不如杀了痛快!
于是,我真的杀了他。
当他无声地倒在我面前。我伫立在人界阴冷的风中,却感觉不到半点寒意。
但是,人类是愚蠢的,终究是太愚蠢了。
他们见我杀了这个叛徒,就跑过来说我做得不对,要拿我去警察局。我可不管警察局是什么东西。反正,这两个人类男女打扰了我,我便一挥手杀死了他们。
说也奇怪,当这对夫妇倒在地上,屋里便响起一阵啼哭。那个小婴儿,非常有灵性。我想了想,实在舍不得杀她,所以把她带到了媒介城。她有资格成为那儿的一员。
我是会预知的,我会举着魔杖对准满天一闪一闪的星星读出星象,算出命运。但是,虽然对于别人的命运一清二楚,却又能怎样?对于自己的未来,只能算得一些片段。但我终究还是知道自己要死在林儿手里的。
恃和怔是一对乖孩子,他们其实傻傻的,只是,别人从来没有看出来过。他们一起共赴黄泉,也是命中注定啊!
想来时间多少年,花心云散,回不到过去;追悔多少年,记忆沉沦忧伤的海。
这是忧沫最喜欢的诗句。
我知道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就让我再回忆忧沫的一切吧。
忧沫喜欢把长长的秀发拖在地上,淡淡的笑颜,淡淡的忧郁以及淡淡的体香。
忧沫曾在我耳边轻声说:王。
她是青草地里突然出现的小野花,不用出生贵族,却随时都让人发现她的完美。
忧沫喜欢独自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的窗前,看那些装满书架的数不清的厚厚的书。
我从繁忙中抽出时间来去看她时,她总是在安静地看书。丫鬟站在门外守着。因为忧沫不喜欢别人靠近她,当然是除了我。而我,又怕忧沫一个人出事,于是让丫鬟远远跟着,不准走开。
我到书房时,丫鬟总试图向我行礼,但我总制止她,我让她退下。
我便悄声进入书房。而忧沫总是看得太入迷,常常没发现我,但我喜欢看她惊异的表情。
窗外阳光一团团一簇簇,几只蝴蝶舞动在花间枝头,一片安详。
忧沫不应该死的,她是不属于死亡之地的。她是应该生活在没有死亡,没有不幸,没有战争的地方的。她是那么纯真,那么善良的一个女孩。她应该再次轻声呼唤我:王。就像多少年前,她靠在我肩头叫的那样。
我一直想把她复活。但是,靠我的力量是不够的,那是要天书和六个人的血的。
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我终究还是要去见忧沫了。
【记忆】忧沫
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下了诅咒。
你的命运,我的命运,乃至忧兰族全体族民的命运都被我下过诅咒了,你生气吗?
【我不生气,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你不相信我的话?
【相信啊!你永远是最厉害的人,因为你竟有勇气偷走我的心。】
讨厌啦!王,我是说真的啊!
【当然,你所说的一切我都信。你是说真的。】
……
王。
【什么?】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孩?
【嗯……好像有点。】
哦!
呜呜呜……
【别哭了!忧沫,你不是小孩。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别哭了好不好?】
不好!不好!王,你坏!你说我小!说我不懂事!
【冤枉啊!我可没有那么说!】
呜呜呜……
……
【忧沫?!你怎么趴在我肩上睡着了?唉!这丫头。】
【记忆】维夕
父王,父王,等等我嘛!夕夕跑不动了啊!夕夕要玩那只纸蝴蝶嘛!父王,给我嘛!
【是吗?要我给你也行,给父王跳一支舞吧!父王早就知道你偷偷跟丫鬟们学跳舞了。】
什么嘛!父王又讲条件!好吧!不过……
【不过什么?】
父王!
【什么?】
音乐!
【什么意思?】
我跳舞啊!
【下一句呢?】
你伴奏啊!
【哼!你这小鬼头。算了,下次再看你跳舞吧!给你。拿着直蝴蝶去找林哥哥玩吧!别让他一个人孤单了。】
嗯,知道了……林哥哥!
【记忆】九爷
曾经,父王预言,我只是一个配角。
我不甘。于是即使被驱逐,我依然过着奢华的生活。我依然骄纵,我依然是九王子。我甚至忘了自己的本名,只让天下呼我九爷。
然而,如今回想,那些岁月,空洞,单薄,竟是一点也不值得回味。
唯一记得的,是两个女子。曾经有两个女子,走进我的生命里,再从我生命里悄然走出。
洛雁。曾经情意绵绵,曾经山盟海誓。却终究敌不过蜚短流长。她的不染烟尘,她的柔若无骨,时常在我晚年归隐的时候浮上我的心头。那般轻盈的女子,却又为何最终手染鲜血?我不知,却又不愿知道。我只知道,我如此懦弱,竟然在谜底揭晓前逃离。我害怕,害怕看到真相,害怕看到结局。我选择了逃离。这般,她便永远是那个洁白如荷的女子。我深爱却放她飞翔的女子。
葵嫣。染尽尘埃最终无法归去清明的女子。她与洛雁截然相反。洛雁的淡然放手,她的执着热忱。洛雁的纤尘不染,她的风尘仆仆。很多时候,在别人眼中俗气的她,却只有我能看到她尘埃背后的纯真。俗世凡尘中行走,又不是谁都能如莲花出淤泥不染。原谅了她被世俗带坏,那么,又何必去在意她的所作所为呢?她骨子里,只是个孩子。别人如何她便如何,有样学样的孩子。她的痴情是真的。那么,便可以了。只是最终我还是辜负了她。无法原谅她对洛雁的伤害,她赶走了洛雁,却永远不能将洛雁从我心里抹去。终究,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遇到清他们,我便知道,他们才是主角,我穷尽一生,也终究只是一个过客。而他们,牵动命运的绳索。是他们的出现,彻底颠覆了我的世界。但我,从不曾怪过他们。他们牵动了众生的命运,而他们自己的命运,又何尝不是被他人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