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活在世上,做的事如果是他想做的,他应该很满足。
一个人无论多倒霉,身旁总有一些值得信赖的朋友不离不弃,那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只可惜不如意事常八九,能与人道无二三,老天爷做的事情,往往都不会尽如人意。
胜与负,本来就没有绝对的标准,得与失,更是需要时间的检验,所以一个人最好不要把它们看得太重要。
刘邦的五十六万联军攻下楚军的大本营彭城后,本觉得大势已定,问鼎天下指日可待。不曾想项羽亲率三万骑兵从齐国长途奔袭,一举击溃了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联军。此役,联军被歼数十万,仅在濉水就被歼十余万,尸身落于河中,濉水为之不流。而刘邦也险些被虏,仅率数十骑突出重围,逃到荥阳这个小县城。而魏王魏豹、代王陈余、赵王赵歇、齐王田广、燕王韩广这些联盟的诸侯王都在战后归顺了项羽。
现如今在这荥阳城内,跟随着汉王刘邦的就只剩下了区区几千人马。刘邦此番被项羽所败,人马损失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之前一直都拥有的强大自信心被彻底粉碎。所以他现在处于崩溃状态,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县衙里,谁都不见。
此时,荥阳的城楼上,守夜的将士都显得无精打采。丞相萧何与建成候彭越也坐在上面喝着闷酒,这几天无论如何苦劝,汉王都不愿与他们商议政事。逼急了,就把他们都赶出县衙,关上大门,一个人在里面喝闷酒。
萧何乃汉丞相,辅佐刘邦起义。攻克咸阳后,是他接收了秦丞相、御史府所藏的律令、图书,掌握了全国的山川险要、郡县户口,对日后制定策略贡献良多。楚汉战争时,他留守关中,不断地输送士卒粮饷支援作战,对刘邦战胜项羽起了决定性作用,被后人誉为“国士无双”。萧何的后嗣有四世因为犯罪而失掉爵位,绝封。但天子总是又寻找萧何的后代,重新封为酂侯,可见其在汉营的功绩无人能比。
可就算是萧何,如今想要帮助消沉的刘邦,此刻也是无从下手。就在萧何与彭越相对着长吁短叹之时,黑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奔到城门外时戛然而止。下面一把声音传来:“汉王可在城内?”
城楼上的士兵小太平正忙着帮萧何温酒,见此时还有人来,便不耐烦喝问:“来者何人?”
下面的人说道:“你与汉王说,故人有要事前来与他商议。”
小太平没好气地说道:“夜深了,汉王已歇息,无论有何要事,明早再来拜见。”
下面的人一听,不耐烦了,喝道:“这刘季的兵打仗不行,守门倒挺在行的,快去禀报,不然休怪我硬闯了。”
萧何听在耳里,感觉奇怪,此人深夜来访,竟还敢直呼汉王的名讳,究竟是何方高人?于是站起来问道:“在下萧何,未知足下高姓大名,可否报上名来,我等也好向汉王禀报。”
下面的人大笑起来,大声呼道:“原来是萧何萧丞相啊,你为何连我项籍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萧何与彭越一听,大惊失色,这项籍就是项羽的本名,难道项羽的大军竟已追杀到此,为何沿途的斥候(探子)都没有回报。彭越赶紧叫士兵拿来几支火把,朝城下照去。但见城下亮光处,确只一人一骑,细细辨认,果然是项羽及其乌骓马。
萧何按捺住心中不安,双手抱拳行了个礼,问道:“不知霸王深夜到此,所为何事?我家汉王早已歇下,不知可否告知一二,容我明日再禀与汉王。”
项羽笑道:“萧何,你这意思是否是让我在这城门下坐一宿,明日再等刘季接见。”
萧何忙道:“霸王请勿见怪,还请体恤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难处,现在已是深夜,确实不敢擅自打开城门啊。”
项羽也不与他置气,从马鞍上拿起酒囊喝了一口,接着说道:“萧丞相,我理解你,但我劝你还是赶紧去通报。说不定到了明天一早,你连通报的机会都没有了。那时,就不是你家主公为难你的问题了。”
萧何一听,心想横竖也是个死,要是楚军真的在城外了,你不开城门也无济于事,索性做得大方点。于是大声吩咐城楼下的士兵打开城门,自己快步走下城楼,迎上项羽,作揖说道:“霸王,刚才是我失礼了。我这就去禀报汉王,您先在此歇息片刻,我已吩咐准备热水,您先擦把脸,我立刻就来。”
项羽也不打马前行,只是边收起酒囊边对萧何说道:“萧丞相,你与汉王说,我有要事须与他单独面谈,他若愿意,我便随你入城,他若不愿,我也不会客气,只有硬闯。”
萧何听他这般说法,也不知道如何应答,唯有交代彭越在城门处陪项羽喝酒等候,自己则赶紧疾步向县衙赶去。
彭越陪着项羽坐了好一会,萧何也还没回来。项羽也不急,明白这事换了谁也不可能由你随意摆布,何况两家还是在战场上生死相搏的对手。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见萧何匆匆赶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抱歉!抱歉!让霸王久等了,实在是我家主公已然熟睡,好不容易才叫醒他,霸王请随我来。”
来到县衙门口,萧何推门把项羽请入内后,就退了出来。
项羽进了县衙,只见这里冷清清的,前端是个露天的院落,后端是一个高出地面三尺左右的公堂。刘邦就坐在公堂前的石阶上,侧靠着大柱,一条腿垂下石阶,另一条腿支高顶起端着酒碗的左手,右手则抓着他的佩剑。一别经年,项羽发现刘邦苍老了许多,背弯了、头发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虽说才五十的人,却似乎比七十一的亚父还要憔悴。
刘邦看见项羽走了进来,横举起手中的佩剑问道:“霸王,你就这么惦记刘季颈上这颗人头吗?来,待我喝了这碗酒,你便把它割去。”
项羽也不言语,径自走到他身旁坐下,拿起地上的一只空碗,倒扣在膝盖上旋转了几下,用裤子把它擦干净了。然后拿起刘邦身旁的酒坛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又给刘邦碗里添了一些,然后放下酒坛说道:“我要你这人头做什么,泡酒还怕把酒给糟蹋了。”说完,一昂头,把一碗酒全灌进口中。刘邦见状,也一口干了手中的酒。
项羽吞下酒后,蔑笑道,你这酒不成,太绵了,来喝我的。接着从腰间取下酒囊,往两人碗里各倒了一碗,一昂头又一饮而尽。刘邦不愿示弱,也一口把酒干了。但项羽的酒太烈,入喉如烈火焚烧,竟呛得他不停咳嗽起来。
刘邦咳完,喘息着说道:“人你见了,酒你也喝了,就别拐弯抹角的了,你打算怎么样就直说了吧。反正从今儿起,再没人有本事和你争了,这大好的河山就全部是你西楚霸王项羽的了。”
项羽不搭话,又往两人碗里各倒了一碗酒,再次一饮而尽,然后轻声叹道:“咱这炎黄的子孙都要灭绝了,我要这大好河山来做什么。”
刘邦刚要喝了碗里的酒,听了此言,忙放下碗诧异地问道:“霸王何出此言?”
项羽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后,把那天与谭世云在房间里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邦。刘邦原来是斜靠着的身子,越听越惊心,越听越紧张,竟不自觉地把身子坐得直直的了,直到项羽讲述完,也没放低过身子。待项羽说完,刘邦呆了半响,试探着问项羽,他是否相信这般耸人听闻的传言。项羽笑言,对于自己来说,就像亲身经历一般真实,如果不信,又怎会只身一人前来拜访。
刘邦听了,站起身来,在屋檐下来来回回地踱起步来,心中实在难以抉择。踱了半个时辰有余,突然停下,对项羽说道:“好,霸王,我决定与你一起干。但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就不怕你当时只是噩梦一场而已吗?”
项羽道:“怕,他们说,天外妖孽会从匈奴方向来犯。所以离开你处后,我决定亲自前往头曼城一探究竟。”
刘邦又问:“你就这么轻易的放弃多年来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
项羽道:“我自从看过这上下五千年来华夏的历史后,无论其真假,我都已不再属意夺取这天下了。此役一毕,我就放马山林,过寻常百姓的日子去。这天下,还是由汉王你来治理比较好。”
刘邦接着问:“那接下来你可有安排?”
项羽说:“我一路上已让楚军的斥候通知楚营的人马停战,让他们将领于15日后到江陵的临江王共敖处相聚,如果汉王你愿意,希望你也携众将前往。我们共商义举。”
刘邦道:“好,那我们十五日后再见。”
项羽把酒囊举起,再把两碗就斟满,递了一碗给刘邦,自己一口饮尽手里的酒,说道:“汉王,我们就此别过,十五日后我若未能如期从头曼城归来,那抵挡天外妖孽的重担就要由你一力承担了。我已写有书信交由斥候带与虞姬,她会于众将面前颁布的。”说完,抱了抱拳,扭头就走。
刘邦看他走出十来步远,突然抽出手中佩剑直指起后背,厉声喝问道:“霸王,你为了这飘渺虚无的梦境,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舍弃那万世功名吗?你只身犯险汉营,就不怕我刘季一剑杀了你吗?”
项羽缓缓站定身子,头也不回,淡淡说道:“男儿纵横天地间,自当无愧于天地。与炎黄子孙千万人性命相比,我项羽一人的功名算什么。在大是大非面前,我项羽绝不犯一丝糊涂。即便今日为你所杀,我亦无悔,总比你我萁豆相煎,便宜了那天外妖孽的好,起码最终还有你带领众将抵抗。”
刘邦一听此言,心潮涌动,一口饮尽碗中的酒,把碗往地面一摔,喊道:“好一个男儿纵横天地间,我刘季必定竭尽全力,与你共赴生死。若我刘季有负于你霸王,定如此碗,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
此时,忽然县衙的大门打开,萧何与彭越带领数十将士急涌而入,将项羽团团围住。原来,在萧何禀报时,刘邦早已与他约定,为防不测,以摔碗为号,听到碗碎声即入内营救。
项羽见此情形,哈哈笑道:“原来汉王还留有这一手啊...”
刘邦面无愧色,也哈哈笑道:“西楚霸王项羽,何许人也。要防你,留多少手都不为过。”说完,朝下方摆摆手道:“尔等不得无礼,都让开,我送霸王出去,萧丞相你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出发去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