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背着大包出来行走的人,应该可以把你们称呼为驴友吧,你们为什么选择这样苦行僧的方式出来旅行呢,我猜啊应该是想用特别的方式出来走一趟,见识一下不同的风景和人文,年轻人本来就是心怀激情和梦想的,我也曾年轻过,所以我知道这种感受。虽然这样很苦,不过趁着年轻出来走走也好,不然等到老了就是想走也走不动了,我年轻时就是被体制和大环境束缚了,什么都干不了,所以留下很多遗憾。其实这个出租车不是我的,我是幼儿园老师,前几天借了朋友的这辆出租车,结果刮了一下,今天去市里维修,回来的路上就看见两个小女孩也是和你一样背着大包站在路边,手里还举着个牌子写着“求搭车”,当时车开的太快来不及停下,不料却又在这里碰到你,所以我决定载你一程,人嘛,出门在外总会碰到困难的,今天我帮了你,明天你就会帮别人,说不定某一天你帮助的人还会帮助我,爱心和善心在人与人之间相互传递,也许有一天就会传回到自己这里。
大胡子叔叔说完这些,我在心里感慨,不愧是培育祖国花朵的园丁,连说话都这么有哲理有深度。有开篇,有分论点,也有结尾陈词,一应俱全。走了这么远,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这么通情达理知晓天下的人,真是可爱至极。
出租车追逐着一轮金灿灿的落日穿行在兴安岭的林间小道上,半个多小时的工夫就抵达莫尔道嘎小镇。刚好那天是周末,学生放假,幼儿园空空如也,我被安排在门卫休息室睡觉。晚饭是和大胡子叔叔一起吃的,我洗菜他做饭,尔后两盏白酒,几碟小菜,两个人诉说着各自的过去曾经,亲密得像是真正的爷俩在喝酒谈心。
这真是一个难以忘怀的夜晚。
同样的遭遇依然在发生,只不过换了时间和坐标。
那是在额尔古纳湿地。这个景点很美,门票也很贵。没钱买门票,我就在景区门口不远处的草地上搭起帐篷开始午睡,从中午十二点睡到下午六点,等到夕阳西下,云彩泛红,游客人潮渐渐退去,景区检票工作人员陆续下班,最后只剩下一个守门的老爷爷。我迅速收了帐篷,背包跑过去向老爷爷询问能否接点水喝,老爷爷指了指旁边的水龙头说,随便喝,我们都是直接喝那个水的,又饿又渴的我也顾不了那么多,打开水龙头开始牛饮,咕咚咕咚把水喝饱了,然后开始和老爷爷聊天。聊着聊着我发现很多当地人直接从侧门进去湿地景区散步,来去自由,我问老爷爷说他们进去不要门票吗?老爷爷随口说下午六点以后不需要门票,我喜出望外,告别时对老爷爷说,那我也进去散散步,一会儿就出来。老爷爷一摆手,去吧去吧,不要玩太晚,晚上草原上有狼的。
事实上,来内蒙古以后一到夜晚我背包乱晃就会有人对我说,晚上不要在外面乱跑,尤其是草原上,夜晚会有狼的。可是我在大兴安岭森林边缘搭帐篷,在草原里也搭过几次帐篷,每次都相安无事。
于是我决定晚上在额尔古纳湿地搭帐篷睡觉。爬上一个小山坡天就黑了,把帐篷搭在木栈道上,坐在山顶看漫漫黑夜无边,草原晚风轻送,驱散白日酷暑的炎热,低头俯瞰整个额尔古纳城,四四方方的街道整齐排列,灯火绵延至远方闪耀着无尽的光芒,抬头即是漫天闪亮的星辰,草原辽阔无边,一轮皓月当空,周围除了风声和虫鸣之外再无其他声响,这样寂寥空旷的月夜,灿烂星光之下,最适合思乡了。脚下满城灯火,却没有一扇门为我而开,想着远方的家人,凄凉和苦痛的心境,不是没有的。
钻进帐篷,戚戚然睡去,久久难以入眠。夜半十二点,草原风声中飘来两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我钻出帐篷,打开电筒照过去,等他们走近,才看清是爷俩喝醉酒了在说胡话,脚步沉重而凌乱。他们好奇地看了我一眼,又走开了,不远处有个木屋,那是他们的家。
没过多久,木门开了,喝醉酒的中年男人向我走来,木栈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打破了草原夜晚的宁静。他直接坐在我身边的木椅上,一口气喝完一瓶矿泉水,开始像警察审问犯人一样地问我一些很基本的问题,诸如出生年月,家庭地址等等等等,我也如实回答,心里想着,这人本无恶意,而且草原上的人们应该是善良而豁达的。
慢慢地,我们谈论的话题越越来越深入,从我的行走经历到他的年少故事再到现在的生活,最后还谈到人生理想和生命的意义,一直聊了一个多小时,草原依然黑暗无边,夜更深了,星光却愈加璀璨明亮。星光之下,一个七十年代的中年男人和一个九○后的少年相谈甚欢。
聊天快要结束时,他问我有没有吃晚饭,我说我已经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他对着不远处的木屋一阵咆哮,不一会儿门开了,他儿子拿着几个面包和两瓶饮料奔跑着冲过来。我连忙推辞,他摆摆手用无所谓的语气说,不必客气,随便吃,喏,那个木屋是景区游客中心,里面的超市是我开的,东西很多,你随便吃,不收你钱!
直到凌晨两点,倦意袭来,我们各自睡觉。临走之前他拍拍我肩膀说,明天八点之后要查门票,你可以早点起来看完日出再把景区逛一遍,然后八点钟去木屋找我,一起吃早餐。记得一定要来!
在草原上搭帐篷,睡觉总归是不安稳的。等到凌晨四点,被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钻出帐篷,黎明的天空呈现出一抹淡淡的藏青色,一群摄影发烧友扛着精良的单反相机倚靠着木栈道栅栏静静等待日出。风很大,冷得直跺脚。当太阳从远处天际慢慢往上爬升时,长枪短炮不断发出咔嚓咔嚓的快门声,我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拍一张照片。草原湿地的日出是宏大而壮观的,大自然的万事万物总是显露出一种婉转的温存,让人心生敬畏与宽容。即便没有留下哪怕是一张照片,但这些良辰美景跌入眼帘,日日夜夜伴我前行,看在眼里,记在心间,冲印成永不褪色的默片。
看完日出,沿着木栈道把景区逛了一遍。清晨的草原雾气葱茏,溪流蛇一般爬行,九曲十八弯仿似草原流动的血脉,远处大片麦田泛黄,在晨光熹微中像是给绿草地镶上一条金边。不时有鸟儿成群飞过,啼声婉转轻快。白云之下绵延着墨绿草原,阳光轻盈流泻,这场景,哪怕不是身临其境,就算想想也是美好的。
转完一圈回到游客中心的小木屋,昨晚喝醉酒的中年男人热情招呼我进去一起吃早餐,他们一家三口早已准备好饭菜。喝着热腾腾的鸡蛋汤,吃着煎饼和羊肉,温暖从胃里蔓延至心田,长途跋涉的艰辛与疲惫顿时烟消云散,从遥远的南国到东北边疆之地,我在草原上竟然有了归家的感觉。
那一刻,对家的思念,愈发沉重。
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思念是有重量和方向的,岁月在流逝,年岁在增长,走遍天涯,渐行渐远,可是无论我跑到世界的哪个角落,总有一种思念萦绕在心间,这思念的分量越来越重,方向却亘古不变,成为永恒的唯一。
离开额尔古纳时,站在公路边搭车,三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无果。下午四点,豪雨倾盆而下,举目望去,苍茫草原无处可躲,那时候穷得连一把雨伞都买不起了。绝望之中看见百米外有一个破旧的建筑工地,仓皇中飞奔过去,在未搭建好的屋檐下躲雨,全身湿透,冷风一吹,全身瑟瑟发抖。一个小时过去了,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我冷得全身发麻。突然看见十几米开外的蓝色板房有人站在小窗前向我招手,喜出望外跑过去,开门的是一个老头儿,头戴军绿色雷锋帽,穿一身黑麻外套,脚上着一双雨靴,半截裤子塞在里面。老头儿叼着一根老长的烟枪,用低缓的声音说,进来。浓重的烟味儿呛了我一脸。
这个老头儿是地地道道的内蒙古人,不太会讲普通话,听倒是能听懂一点儿。大雨从下午持续到晚上还没有停歇。屋里有个小煤炉,架在上面的开水壶呜呜呜地响,我把湿衣服贴在炉子上烤。和老头儿聊天,不仅语言沟通有障碍,而且双方所讲的话题也相隔甚远,他讲的大多是毛主席时期的事情,听着听着,仿佛时空穿越回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那对于我是全然陌生的世界,没过多久我就坐在煤炉边上睡着了。
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屋内灯光暗淡,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掏出用塑料袋包着的手机,没电开不了机。我问老头几点了,老头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只银灰色手表,眼睛凑得很近看了很久才说,十点二十五分,我哦了一声,老头接着说,我没有手机,那玩意儿是你们年轻人玩的东西,我老了,不会玩。又过了一会儿,老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语重心长地问我有没有吃晚饭,我说我连早饭都没吃。于是老头到处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包康师傅红烧牛肉面递给我,本来是想泡面吃的,结果面饼被压碎得快成粉末了,只好手抓着干吃。快要饿晕的我也顾不了那么多,来到草原,既然没有手抓羊肉,那么手抓方便面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吃完方便面,老头指了指角落里的小床叫我上去睡觉。我说我睡床,那你睡哪儿?他说没事,我晚上不睡觉,要盯着工地,怕有人来偷工地上的钢筋和水泥。
其实这个工棚里的小床只有半米宽,就是用几块砖垫在两头,再搭上两块木板,木板上再铺一层棉絮就成了一个简易的小床。结果等我坐上小床,正要躺下睡觉之时,只听得咔吧一声,木板断了,两边的砖头也轰然倒塌,我跌落在中间,屁股生疼。老头儿赶快跑过来把我扶起,面带歉意地说,可以把碎木板拼在地上,再铺上棉絮就可以睡啦,没办法,条件有限,你就将就一下吧,实在是对不住了。
草原上的工棚外漆黑一片,雨一直下,只听得见漫天风雨声在夜空中哀嚎。就这样度过了又一个难忘的夜晚。
第二天早晨六点就被哗啦啦的扫水声吵醒。起床推开门,天色蒙蒙亮,老头儿叼着烟枪和铁锹在清理积水。我低头一看,工地水泥地上的积水至少三十厘米深,都快要灌进工棚里了。于是我也扛起铁锹和老头一起清理积水。
天亮了,雨停了,告别老头儿,我背包走了,继续走向陌生的地域,走向无尽的旅程,走向未知的未来。
这些都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旅行和人生一样,如果事先写好脚本,剧透之后便不会有新鲜感和意外的完美结局,那过程和结局一定不会是你想要的。
我们在路上所接受的帮助和每一分爱,都是一笔债,一笔永无法偿还的感情债。它让我们相信,这世上还有美,有善,有至纯至真。他们才是最可爱的人。
从新疆搭车去深圳,为母亲过生日
从内蒙古一路向西,搭了几十辆顺风车抵达敦煌,在鸣沙山脚下一个名为“敦煌月泉小筑”的青旅打工换宿,为期半个月。老板瑞子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格外热情,和大漠一样有着天生的朴实与豁达。
八月底的大西北炎热而荒凉,某日清晨四点去看鸣沙山日出,夜空璀璨,星月无尽,不时会有流星滑落,这是我见过的最为美丽的星空。登上沙丘,火红圆日初升,沙漠遍地金黄,沙漠之晨显尽了它的大气与辉煌,就在这宏大场景的映衬下,有一种情愫在心底蔓延,像一朵荷花在氤氲雾气中缓慢绽放。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母亲47岁生日,深处远方的游子想用一种特别的方式给她庆生。
回到客栈,我找了块硬纸板,在上面写着“祝母亲生日快乐,身体健康!”落款是“您的儿子樊畅,于敦煌”。那几天,但凡有住客要去敦煌附近的景点旅游,我都会向他们请求帮忙,带着这块写有祝福的硬纸板在标志性景点拍合照。
半个月后离开敦煌,搭车往新疆走,带着写有祝福的牌子沿途拍照留念。到了九月三号,我在乌鲁木齐。离妈妈生日还有五天时间,刚好那时候经常玩微博,就想着能不能试一试,让网友帮忙在全国各地举着写有祝福语的牌子,拍照之后发给我,这样我就会把搜集到的图片整理成一个视频,在妈妈生日那天发给她看,应该会令她很感动的吧。
想到了就立刻去做。我发了一条微博,大致内容是:旅行最大的感悟是发现爱,学习爱并传递爱。9月8号是我母亲生日,我想送母亲一份特殊礼物,搜集各个地方各个人物的祝福照片给她,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图片私信给我或发微博艾特我。我替我母亲谢谢你们!
原本只是无心之举,却未曾料到,短短两三天时间,转发评论数很可观,参与者甚众。陆续收到世界各地网友的祝福照片,有美国波士顿的,也有新西兰、印度、尼泊尔、泰国、“台湾地区”以及全国各个城市的,总共一千多张。这些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举着写有祝福语和所在地点的牌子,拍照后发过来,溢满温情和感动。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网络却又让我们如此亲近。看来,抛开地域、国籍和种族的界限,无论何时何地,潜藏在人们内心最为本真的爱意与善良,总不会被现实洪流所淹没。
未知的流浪旅途中,我被这些可爱的人儿深深感动着。
九月份是新疆最美的时候,这时北疆的喀纳斯一片金黄,漫山遍野层林尽染,正是因了这难得的美景,我才选择在这个季节来新疆。于是,那天晚上睡觉时,心里一直在纠结着到底是去喀纳斯还是赶去深圳给妈妈过生日。一边是向往多年的喀纳斯美景,一边是妈妈即将到来的生日,少不更事的我,陷入两难的抉择,失眠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