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津亭自然明白宇文川远的话中之意,她惟有沉默以对。
抬眼望去,“端阳门”三字庄严肃穆,但却显得有些暗淡,她曾听父亲说,四十年前,祖父祖母就从“端阳门”里被当年的皇后设法送了出来,从此归鸟入深林,再也不曾踏入皇城半步;二十年前,父亲与母亲为实践上辈人的承诺,曾三次进出皇城,而今天,作为流云山庄的当家,她还是要经过“端阳门”,直入深宫内苑。
宇文川远直奔龙啸殿,见太子平安归来,三朝元老萧行洛一颗久悬着的心也就落回了原处。龙榻旁,国舅商云渊与宇文景微在旁相侍。宇文川远心下明白,往日在背地里对他颇有嫉妒之心的宇文景微定然在他离京之时急着强占一席之地,如果他这个太子一旦有什么“意外”,最有可能替补储君之位的一定是他——皇后的长子,深受皇帝喜爱的四皇子,那么景微是对他下毒、截杀的主谋吗?而商云渊,就绝对与本次事件脱不了干系,这一点已从夜袭流云山庄被俘的匪徒口中得到证实,可惜在回京途中,匪徒已死于“无花楼”杀手的大刀之下。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儿回来啦?好好,平身吧!”躺在龙榻上的皇帝虽不至于气若游丝,但声音虚弱轻浮,情况并不妙。
宇文川远并不急于起身:“父皇龙体有恙,儿臣未能在旁侍侯,实在是罪该万死!”
皇帝喘息着挥挥手:“罢了,皇儿不也有病在身吗?怎么样啦?”宇文川远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此次外出求医,幸得上苍眷顾,托父皇洪福,儿臣的病根已被拔除,休息些日子就好了。”似无意地,他的目光从宇文景微及商云渊的脸上飘过,只见商云渊面部肌肉微微一动,瞬间便消于无形,倒是宇文景微,神色不变,始终微笑着,他有些诧异于宇文景微的平静,看来,他平日里小看了这位小四弟。
皇帝见宇文川远仍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憔悴不堪,皱了皱眉:“皇儿起来一旁坐下!”
“谢父皇!”宇文川远颤抖着试图站起身来,突然双脚一软,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众人一惊,萧行洛抢前一步用手去搀宇文川远:“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宇文川远暗地里朝萧行洛打了个眼色,萧行洛会意,惊呼:“殿下何故虚弱至此?”
皇帝急忙命令内侍搀扶宇文川远在软椅上靠着,“是啊,皇儿,你不是说你的病已经好了吗?”
宇文川远故作惶恐:“回父皇的话,儿臣的病确实已经好了,不过,儿臣在外听闻父皇龙体欠安,遂日夜兼程,赶回京城,谁知途中多次遭到杀手的截杀,儿臣几乎死在杀手的刀下,这多番劫难让儿臣身体不堪重荷,让父皇担心了!”皇帝大怒:“是什么样的杀手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截杀太子……”话未说完就急剧地咳了起来。
宇文景微眼眸一转,忙上前一步,轻拍着皇帝的背部,转身又端起参茶恭敬地奉于皇帝面前,转头正想开口,可惜宇文川远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父皇不必动怒,儿臣已掌握了一些线索,相信假以时日,事情便可水落石出!”商云渊眼中的一缕忧色如水鸟掠过水面,荡起了些许的涟漪,故作忧愤地说:“皇上,谋杀太子,无异于动摇国之根本,臣请命调查此事,清除祸乱的根源!”
宇文川远笑道:“不必惊动国舅,萧老相国掌管刑狱。手下颇多能吏,此事交给相国即可!”“太子殿下……”商云渊话未说完,已被打断。
原本密切注意商云渊神色变化的萧行洛慢悠悠地开口:“国舅莫非以为老朽年迈,担不起重任了吗?”
商云渊无言以驳,他知道萧行洛老谋深算,非是易于对付之辈,此事唯有另做打算。 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事就这么定了,皇儿歇息去吧!”
宇文川远起身:“父皇,儿臣尚有要事上奏。”
宇文景微逮到一个开口的机会,冷冷地:“皇兄,父皇累了,有什么事不能以后再说吗?父皇的龙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宇文川远微微一笑:“四弟稍安毋躁,为兄所奏之事便与父皇龙体有关。”
皇帝恹恹地,示意他说下去。
“儿臣幼时曾听皇祖母提起,天下医家圣手并不在皇宫大内,而在于山野之中,流云山庄乔家则是个中楚翘……”
听到“流云山庄乔家”六字,躺卧榻上的皇帝突然激动地坐了起来,原本无神的眼眸迸射出灼人的烈光,颤声道:“你去了乔家?谁?你见到了谁?”话未说完,整个人又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瘫了下去。
龙啸殿内顿时一阵忙乱,数位御医头冒冷汗,生怕皇帝有什么差池。
宇文川远虽知皇家与乔家之渊源,却不明了皇帝因何激动。
萧行洛对皇帝与乔家的恩怨纠缠虽有耳闻,但岁月匆匆,转眼已是二十年,皇帝今天的反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商云渊对流云山庄乔家的了解仅仅是乔家治好了太子的顽疾,坏了他的大事,他钢牙暗咬,静默地等待即将亮相之人。
而宇文景微纯粹是一头雾水,他不明白山野之人为何让九五之尊如此的失仪。
皇帝“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如大浪急涌急退,他撕裂着嗓子:“乔家人在哪里?宣!快宣!”
皇帝的谕旨何人敢怠慢?但被宣之人却姗姗来迟。等待在令人窒息的紧张焦灼中度过。
一路披星戴月,风尘仆仆,乔津亭最是忍受不了自己满面烟尘的样子,当梳洗后的乔津亭的倩影在龙啸殿的大门出现的时候,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她。
皇帝的眼珠子几乎撑破了眼眶,眼神紧紧地粘在乔津亭的身上。
在含义各异的眸光复杂多变的神情中,乔津亭从容淡定地缓步而来。
越走越近,皇帝原本热切紧张焦渴的神情渐渐、渐渐地变得暗淡,沮丧在他憔悴青白的脸上漂浮,“不是,不是,不是她……”低语中的凄楚愁苦如乌云盖顶,弥漫了整个大殿。
突然皇帝疯狂地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不是你不是你……你说过,参商永不相见……”
与皇帝的悲苦迥然不同的是,宇文景微的胸腔被惊喜填得满满的,他万万没有想到两年前在华山之巅明月之夜邂逅的女子竟然在他踏破铁鞋之后从天而降,如果说两年前的她是一个虚幻,那眼前的她却是多么真实的存在。一时间,他顾不上皇帝癫狂的反应。
萧行洛暗暗摇头,不满一国之君如此失态。
商云渊似有所悟,敢情昏君也是为情所苦?内心冷笑:原来你也有今天!于是他闲闲地作壁上观。
皇帝的反常是宇文川远始料不及的,他担心皇帝的情绪大起大落伤了原本虚弱的身体,对乔津亭说:“乔,你先去吧!”
乔津亭柳眉微锁,一进大殿,她便闻到了一种奇特的香味,不是寻常的熏香,陌生中带着熟悉,很诡异的一种香气。正思索间,听到宇文川远的话语,她自然明白他的用心,便不以为忤地转身准备离开。
“慢……”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皇帝突然瞥见她左耳后三颗排列整齐鲜红欲滴的痣,“转来!”
乔津亭有些无奈,转过身来,只见皇帝已收起了狂态,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连她腰间佩带的半块血玉也没有放过。这眼神让人有些毛骨悚然,饶是乔津亭向来大胆坦荡,但在这样不寻常的扫视中也有些不自在起来,不免地,内心起了些愠怒,眼神扫向了宇文川远,似在轻责他。
宇文川远给了她一个安抚歉然的眼神,乔筋亭的脸微微一红,自天绝谷的一刻惊魂之后,一种愈见浓重的情愫总在两人之间流动,纵使是在刀光剑影在血雨翻飞中,也没有被冲淡半分!
两人之间的熟稔温存的眼神交流落在密切关注着乔津亭的宇文景微的眼中,宇文景微顿感一种说不清楚的难受涌上心头!
许久,皇帝缓慢低微地说了一句:“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