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川回到书房,萧琰正在等待着。
自流云山庄回到东宫,他便借口需要静养,独自一人留宿在书房。见到萧琰,他有些意外,眼神淡淡地从萧琰的脸上扫过,发觉她一如既往的温婉和矜持,水波不兴地替他解去外衣,并为他端上了一杯他平素喜欢的西湖龙井茶,扮演着尽职尽责的太子妃的角色。他皱了皱眉,他可以肯定,萧琰一定看到了他与乔津亭之间的温存缠绵。可她竟可以若无其事地装聋作哑。这就是他排斥萧琰的地方,他从来都不喜欢她一副被固定了的大家闺秀的模样,喜怒哀乐似乎都被操控在人们认可的范围内。这十年来,他没办法与她情感相融,心灵契合,她对于他,如果说是夫妻,倒不如说她是东宫里合格的大管家,是他孩子的母亲,更是家族为攫取政治利益而走到一块的政治伙伴。
宇文川远想起乔津亭,心头一热,她的笑是鲜活的,她的泪是炽烈的,柔弱时让他打从心里想去怜惜,大事当头,她可以冷凝如山,她不像萧琰,永远挂着所谓的恰到好处的笑容,简直就是书房里的一尊毫无生气的石像,或是墙上一幅冷清清的画像!
看了一眼萧琰,还是毫无热情的一句话:“夜深了,你去吧!”
萧琰咬咬牙,轻声说:“殿下,让我来侍候你沐浴更衣吧!”
宇文川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多年来,作为正妃的她从不曾侍候他沐浴更衣,在她眼中,这应该是下人做的事。还来不及反应,萧琰已吩咐宫人准备沐浴的香汤。在宫人面前,宇文川远不好驳了她的面子。
宇文川远将整个人浸漫在冷热适宜的香汤中,貌似舒适地闭上了眼睛,但脑子却像陀螺一样在高速地转动,来自南疆的“随风入夜”和“虞美人”,与“游丝索魂”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是什么样的人提供的毒物?他该如何不动声色地解决掉皇后一族所带来的危机?想得最多的则是身后正在笨拙地帮她擦背的太子妃,是什么让她“纾尊降贵”干起了她认为的下等人干的活?在讨他的欢心巩固她太子妃的地位?还是别有用心?宇文川远在等待萧琰主动开口。
果不其然,在长长的让人窒息的沉默之后,萧琰开口了:“殿下,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乔姑娘治好了殿下的顽疾,可以说是我们的恩人,不知道殿下准备如何报答乔姑娘?”
宇文川远内心冷笑,她正在试探着他!故作懒懒地:“依你之见该如何报答她呢?”
在宇文川远背上搓动的手停顿了一下,继续搓擦,萧琰偷窥着宇文川远的神色:“滴水之恩都应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想必殿下也是想重谢乔姑娘,殿下心系国事,怕是分身乏术,只要殿下说一声,为妻的当极力为殿下办妥!”
一抹冷意飞上宇文川远的眉梢,心底微怒,你萧琰不愧是萧家的女儿,才智心术自是一流的,可是萧琰,你是否明白,我宇文川远最恨的就是枕边人的刺探和算计?他决定重锤出击:“你当真会为本宫极力办妥吗?”
萧琰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殿下,我是你的妻子,为夫君分忧,不是很应该的事情吗?难道殿下不相信我会办妥?”
“好,”宇文川远干脆睁开眼睛,转了个身,逼视着萧琰:“最好的报答莫过于‘以身相许’了,我打算将她娶进来,你看怎样?”
一缕惊色从萧琰的眼底掠过,随即隐于无形,但声音已有微澜起伏:“好啊,殿下,我看乔姑娘秀外慧中,若她进门,我又多了一个良伴,这也是我的福气,殿下,这事就交给我吧,不过殿下身为储君,乔姑娘又是救命恩人,虽是纳个侧妃,,但也不能马虎了事,我一定会办得妥帖风光,不会委屈了乔姑娘!”
这话说得动听,一来探明了宇文川远的心事,二来尽显太子妃的雍容大度,换了别人,应该要感谢有她这么一个出自名门大族但明事理不嫉妒的贤妃,但这话却像鞭子一样重重地抽在了宇文川远的身上,“纳侧妃”!在离开乔津亭时的满腹疑窦有了答案,以乔津亭之聪慧秀敏,她怎能委屈自己做宇文川远的一名小妾?以自己对她的一腔真切情意又怎能忍心以妾之礼待之?举起右手,修长的手指上,乔津亭的泪水似乎还在闪动着凉凉的微光,闭了闭眼睛,一句话跃上心头:恨不相逢未娶时!无力地将身子滑下微凉的水中,喃喃道:“纳妾?”
萧琰尽量让笑容更自在一些:“我知道,让乔姑娘居于侧妃之位是委屈了乔姑娘,按理说,我嫁入皇家十年,除了给殿下生下两个孩儿不至于愧对皇家列祖列宗之外,别无其他贡献,自是比不上乔姑娘对皇家的功德,本来,将太子妃的名分让给乔姑娘也是应该的,我不会有怨言,不过,如果按正室之礼迎娶乔姑娘,恐怕就不是我所能操办的,这上要禀明父皇,下要告知朝臣,那就是国事而不是家事了,殿下,你看……”不待萧琰说完,宇文川远已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去吧,我的事,你不必操心了!”
萧琰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她可以容忍乔津亭以侧妃的身份嫁入东宫,但如果动摇她太子妃的地位那将是惊动朝野的国事,她萧家绝对不会隐忍不发。至于后果,她当然相信宇文川远会掂量得一清二楚,这也算是给他一个警告。
转过身,萧琰的脸色一黯,刺探的结果虽在意料之中,男子三妻四妾也实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他身为储君,将来荣登大宝,这三宫六院还少得了?可是她还是无法不心痛,在“飞鸾静轩”,他是那样热切地将乔津亭紧紧地拥入怀中,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狂热、迫切,是她从未见过的迷乱和沉溺!从不知愁滋味的闺阁少女到雍容华贵的深宫少妇,整整十年,有多少个风入罗纬,青灯照壁的夜晚,她从单枕孤衾的冰冷中惊醒,是那样的渴望他强健的臂膀为自己圈起一室的温暖,但终归是痴幻。如果不能获取他的心,那么,她必将竭尽全力来保卫萧家的利益和尊严,这是身为萧家女儿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望着萧琰挺直、高傲、优雅的背影,宇文川远想说“本宫要娶她,不过,不会仅给她侧妃的名分!”,但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不能给乔津亭树敌,这话一旦出口,乔津亭将会面临来自整个萧氏家族的压力,以萧行洛之老谋深算和行事之狠辣,他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可能危及家族利益的乔津亭的存在,而自己要想顺利登上皇位,也不能缺少萧家的有力支持!他可以预见,和乔津亭的这条情路必将坎坷。 第二天,乔津亭住进了龙啸殿旁的“韶光阁”,身负监国重任的宇文川远日夜忙碌,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而皇帝的身子似乎一天比一天健朗,乔津亭心里清楚,好景不会太长,经过了多年的寒毒侵体,他如何还能恢复如初?商皇后依旧被软囚于凤鸣殿中,皇帝既不下旨审讯也不还其自由,一味的不闻不问,态度透着古怪,宇文景微几次求见皇帝,均被拒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