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吧里,小包间,窗外是湖,波光潋滟。
轻缓的音乐,自暗装在角落里的音响中传出,缭绕于空气里,轻柔婉转。
桌上,两杯清茶。
茶尖儿在滚烫的开水里翻转数圈后,终沉寂于杯底,水色渐染成琥珀。
半个小时前,安槿收完绣品上的最后一针,即赴这场约会。
坐在对面的女子,是的,女子,虽年已五十,但安槿左右相看,最多也就看出个四十岁的模样。
如果不是她有一个十九岁的儿子,也许,会猜测她更年轻些。
优雅,贵气,仿佛天然而成,无需刻琢。
安槿的目光,落在桌边搁着的她的刚上市的小说上,封面很精致,青岚亲手绘的。
青岚早已将样书寄予她,他们的速度与效率,让人不容小觑。
苏芫端起茶杯,轻轻吹息,小小地抿了一口,很烫。
“现在的年轻人,都爱往咖啡店里跑,倒没想到你会偏好茶饮。”
相约的地方,是安槿选的。
她淡淡地笑,“不过是种习惯。”
咖啡虽好,喝多了也会伤身。倒是茶,稍显温性。
“也对,女孩子喝点花茶,有益于保养与美容。”苏芫看着她,柔静的目光里隐藏了些许落寞。
安槿道,“说到保养,我可得向苏姨学习。”
苏芫笑,“你这孩子,不愧是舞文弄墨的,可真会说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安槿微耸肩,目光不期然地扫过躺在桌上的那本书。
不曾想过,她亦会看。
当初定位,不过是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年轻女子,受众面不在她那个年龄阶段。
疑惑地看向她,她只是微微一笑,“别忘了,我也曾年轻过。”
安槿也笑,是呵,谁都有年轻时。只是年轻时的故事,各有不同。
不得不承认,对于面前这个女人年轻时的故事,她数度生就兴趣。只是,她不说,她也不好问。
有些故事,是隐私。
如果主人不说,那么,外人便没有权利去探知。
倒不知,今日约她来,是何意。
“过阵子,我就会回希腊了。”苏芫突然道。
安槿微愣,这算是告别吗?
手本来搁在桌沿边要去端那杯茶的,这会也停滞了下来,维持着不变的姿势。
“可是,我听怀慕说,你们会回墨城来定居。”
苏芫微叹了口气,头微偏,望向窗外,面色复杂。
是安槿看不懂的神情,总觉得,有欲言又止的味道。
良久,苏芫回过头来,对她淡淡一笑,“我还得回去等他呢。”
仿佛云淡风轻,又百转千回,这个女人的心里,执念如山。
眼前掠过那画上的男子,很奇怪,居然能记清楚他的模样。
可是苏怀慕说,他的父亲,在他尚未出生之时,便已死去,那般肯定。
只是终归年少,所有事情不过道听途说。
孰真孰假之中,必定掩藏了一段是是非非。
“苏姨,一场等待,二十年,还将继续下去,漫无止境,却不得结果。既然认定他还活着,为何,不试着去寻找。”
安槿想,爱既若深至可以无尽的等候,无怨亦无悔,如果,执念地相信着那个人还活着,为何不主动一点,积极一些去寻找那人的踪迹。
“上哪去找呢?”苏芫低下头,静看杯中水平静。
这二十年,有如这杯水,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只要轻摇轻晃地,便会波涛汹涌。
就比如,这些天来,阮氏在希腊的所有动作,她都一清二楚。
却是,任由他去,不加阻拦。
如果恨至要逼她到走投无路,她不怪他。
亏欠在前,偿还在后。
只是那处庄园,他不能收走,那里,有特殊的意义。
那是一段遥远又近的记忆,她曾窝在她的男人的怀里,看满天星辰,辨认牛郎与织女的位置。
牛郎与织女尚且能一年一会,但她与他,已是二十年不见。
就像手边的这本书,一人在天涯,一人在人海,不得相见。
重逢不知时日。
那夜里,她与他说,如果有天走散,就在爱琴海畔的庄园相聚。
他只是抱着她,笑她的胡思乱想。
安槿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悲伤,落寞,懊悔,憧憬在那张脸上交替出现。
空气里,有回忆的味道。
良久之后,苏芫缓缓出声,“安槿,一个人二十年杳无音讯,所有的人都说他已死去,如果是你,你会相信他还活着吗?”
安槿的手,捧着杯壁,掌心暖热,时间敛去了烫伤的温度。
她的心里动了动,脱口而出,“你是怀疑,诈死?”
如果是这样,那缘由呢?避开一个人,总得有个名目上的理由。
她相信他们曾经相爱过,肯定也争执过。恋过,伤过,最后走至分离。
却有这么一个人,还在苦苦地执念着。
苏芫轻摇头,“飞机在海上失事,无一人生还,旅客名单里有他。”
安槿微一愣,又是飞机失事,阮维东的父亲亦是。
“但你却相信他还安然无恙地活着。”
老天,这是怎样的一种疯狂的执着。那般严重的事故,如果要生还,该要怎样的奇迹。
难怪了苏怀慕漂亮的眸子里,会流露出对母亲的担忧。
那是种生怕她陷入自我沉迷的欺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