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的上午，良锡才回来。她已经饿得昏昏沉沉，几乎失去了知觉。而他，在一天时光的洗礼中，已经恢复了原来。冷定，沉默，些许苍老的眼神，面容依旧英俊。
他将她从地上抱起，亲切地呼唤，朝阳。朝阳。
她的眼皮动了一下，意识到是他来了，却没有力气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
他将她抱去客厅。轻柔地放在沙发上，然后至茶几上拿出刚买的香菇玉米粥，细致地舀上一勺，放入了她的嘴里面。
兴许是太久没吃东西的缘故，粥一沾口，她还来不及品尝便急速地吞了下去。在吃完这一勺后，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然后看见他的脸。
良锡。她轻轻叫他的名字，神智依旧不怎么清醒，只是重复着这两个字。
良锡，良锡。
他的心紧缩了一下，眼神闪烁，然后俯下身去，又舀了一勺粥放到她的嘴里。她再次迅速地将勺子中的粥吃了。
他再次抬手，准备去舀粥。她却朝他摇头，挣扎着坐起，从茶几上端着盛粥的碗，仰头，直接喝尽。之后，她苍白的神态有所好转，眼神也跟着有了聚点。于周围晃过一圈后，定在了他的身上。一下将昨天所发生之事记起，她带有防备性地退了一步，咬牙不语。
朝阳。他沉沉叹息一声。你这表情可跟那个孩子一模一样呢！
她知道他说的是谁，成爱。那个被她所遗弃在苏州的孩子。
这不关你的事。她漠然说道。良锡，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无法再回到过去。昨天的事情，不管谁对谁错，都是一道心坎。而且，我并不是个太过于相信现在的人。我一直对一切都持有质疑。
我知道。朝阳，但是，我并不介意。他说，神情温和，仿佛昨天的事情不曾发生。
她的内心忽然触动，痛苦得闭上了眼睛。说，良锡，我是不相信感情的。它像一场雨般，注定不会太过长久。
不是。你并不是不相信感情，而是不信别人，不信这个世界。他仔细说着，就像你的长期漂泊，一次次离开。这些都有感情的因子在里面，就如同苏州。你有挂念的人，你只是不愿意相信他们给你日后的生活是自己所想。你在害怕着，因而只有离开。
她微微张嘴，说不出话来。
朝阳，我爱你。这你毋庸置疑。他说到这里，忽然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阵才接话，朝阳，只要你愿意，我便跟你结婚。但是，有个前提条件，我得带上我的孩子。我相信你会爱他的。
她完全惊愕。
只要你愿意，我便同我的妻子离婚。他看着她，眼神诚恳至极。
……
良锡走后，她一个人坐在那里，长时间都没动静。脑中不断回忆他的话。朝阳，我愿意和你结婚。
想着，内心便有种百味陈杂的感觉。喜悦，害怕，释然，以及迷茫。一个男人如果心甘情愿和一个女人结婚，那必定有爱的因素在里面。更何况这个男人为了她还是选择离了再结婚。他的这些话语让她感到欣喜，却又听不出自己内心的答案。是拒绝还是接受？是保持这般还是建立合法夫妻关系？亦或是停留还是离开？
她打电话给扇又，把这一切都告诉她。说昨天的事和今天的事。
扇又听得心惊肉跳，呼吸声不断起伏。她说，朝阳，这对你来说或许是开心的事。但是，换做我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因为他对你动了一次手，日后在生活中，定然会有第二次。我无法原谅这样的行为。还有，朝阳，你太冲动了，不应该拿刀在他身上去发泄怒火。即使他有千般万般不对，你也不该如此，这样的你，很让人担心。我不会阻止你的决定，但是，在你决定的时候，我会给你提出建议，采纳还是视若无睹那都是在你选择。我觉得，你应该离开他。
不。她下意识地说着，我不想离开。至少现在不想。虽然昨天和他发生了那样的事，但这不是两人所愿。只是，当场的时候，无法控制。我明知道我说的话有些不是来源于内心，但是，我需要保护自己。这是我一直生存的手段。
那你要过得好。扇又说。
恩。她用力点头，说，你也是。
在往后的日子里，良锡天天都会来这里。有时候是空着手，有时候会买鲜花。品种各异，颜色多彩。其中，她最喜欢的是桔梗，他每天会给她买食物过来，水，牛奶，大米，各种蔬菜水果以及一些肉制品。他说，朝阳，你在家待着就好，有时间去爬爬山，或是到公园里面玩会，锻炼一下身子。她告诉他，说要去找工作。他坚决不同意。这在意见上产生了严重分歧，各自僵持不下。最后，他妥协，但是有一个条件，等过了今年再去。今年只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我可以借你一部分钱。明年再还我便是。她点头答应，却坚决不用他的钱。他说，你若真觉得无聊，便到楼下去和那些太太们玩麻将。那都是些没事干的人在家里玩的，拿来消磨时间应该很好。她问，你不介意我变成那样的人？一天到晚扑在牌桌上，不理人事。他说，我相信你不会陷入。
她便下楼，说是去玩牌，却一个人在小区里面闲逛起来。楼下路过的孩子很礼貌地叫着她，阿姨，好。她认识，是刘主管的女儿。三岁不到，嘴巴甜的能将人叫得心里发软。她微笑，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有老人向她打招呼，小姑娘，可难见你出来一回。
她抬起头来，说，我不是小姑娘了，叫朝阳。
很少见你出来啊！他笑眯眯地说，你先生上班去了吗？
她脸上显现出尴尬来，但瞬间即逝，朝他点头，说，是的，他上班去了。
有几位年轻的太太吆喝她，叫她一起打麻将，或是一起去玩。她温言拒绝，眼神藏着疏远。然后在原地停留片刻，一个人向小区外边走去。她想去找工作，但又觉得矛盾。在小区门口徘徊许久后，她随手拦了一辆的士。当司机问她去哪里时，她说不出来。
下车的时候，在一家网吧门口。她付过钱后，向里面走去。一个人坐在一个小包厢里面，觉得无所事事。倒是里面的古怪味道让她觉得熟悉，像是那些一个人在网吧走过的夜晚，没地方可去，为了省钱，只得想了这么个办法。没上多久的网，她便下了。而后去商场，她鲜少来这些地方。五彩绚烂，满目琳琅。她有种晕眩的感觉，耳根在空调的煽动下发热，她匆匆买了一双短靴，便走了。在路过一家礼品店时，她停了下来，然后转身进去。她想给自己买点首饰。这在迪厅酒吧里经常会用到，但因为廉价，用过两次便会失去光泽。如同一枚果实，经不起岁月的洗礼。她依旧喜欢着，良锡送过她一条珍珠项链，她却一次没带身上过。觉得那太过厚重，给不了身体轻盈。在里面，她买了一柄小木梳和一个粉色沙漏，以及古怪的耳饰。最后，付了帐，她又买了一瓶鲜红颜色的指甲油，如同流淌的血液。
回去她决定坐公车。站牌处人流稀少，有装着艳丽的女子牵着大黑狗走过，神情冷漠。她以前也养过一头狗，是在武汉的时候。不过，那狗没养两天便被送人了。它整天整天地吵，严重影响着她的生活。它有时候像一只老鼠般到处乱窜，乱咬，连她的鞋子都不放过。最后，实在觉得无法过下去，她抱起它，送给了那边的一个朋友。她内心有着不舍，但是依旧决然。她记得，她抱着它的时候，它不再吵闹。小小的，于她怀里缩成一团。睁着纯澈的眼睛，四处偷望。
时间如风，往事无法追，只有在刹那间想起，再到心底里形成悼念。走着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光景绵长。只有走过了才会叹息一声，原来过得这么快，又到旧时节了。她看到这些，清楚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离去。红颜苍老，万事在双眼里憔悴。这是结局。
周围的人亦是冷漠从容，有人坐在一边看报纸，有人踮脚张望，不住期盼自己所乘的那一班公车的到来。公路对面是一家婚纱店，从透明的玻璃窗上可见里边富有情趣的盛景。她看着，内心里有些鼓动。白色的纱裙，如同一抹虹，亮丽在眼前。她看了许久，直到所乘的那一班公交车走过，身边等车的人换了又换，才发觉过来。这是幻觉。那种爱的仪式，那种白得如同云朵的裙子，是深度幻觉。
她回去后，一直坐在阳台上，瞭望着远方。没有言语。城市的高楼如笋，挺拔矗立，却冰凉得像是一种隔绝。用石头建立起来的空间，本来就没有太多热度。她看到天空有急速飞过的孤鸟，然后落在这座石笋城里面。
太阳渐渐偏西，失去温度。她感觉手脚冰凉，衣服被风吹得一起一落。胃部传来饥饿感，她起身进了厨房。却不知道做些什么，只是在冰箱里面拿了一个小蛋糕，便走了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是一部宫廷剧。她觉得无聊，亦不愿花时间在这个上面，换台后，却在看动物世界。里面说的是毒蛇类，她所喜欢的动物。有让人看着觉得冰冷的皮肤，敏锐的感官，以及致命的毒液。这是自然界中的杀手。电视上面说的是矛头蝮，主要分布美洲。栖息地多样，雨林，田野。它种类繁多，体型大小不一，多活动于夜间。在美洲已导致多庄杀人事件。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家乡的一个人，亦是被毒蛇咬伤致命。那是银环蛇。他已去世多年，但是临死的样子却让朝阳一直不敢忘记。因为家中缺钱，又需要盖房，他没有工作，只得靠抓蛇来牟取利益。后来，在抓那条银环蛇时一不小心被咬伤了手指，又一再拖延，错过了救治时机，因而去世了。她看见他死去的时候躺在堂屋里，全身发黑，面容已经模糊。他的嘴唇尤其黑得诡异，像是毒蛇的嘴一般。他的爹娘在一边哭得死去活来。她本是不想去的，觉得这无关己事。但是，村里有这样的习俗，有人去世的时候，每家每户都要派人去给逝者送最后一程，她爸爸长期不在家，只得亲自去了。那时她不过十来岁。后来，回到家里。她好几个晚上没有睡着，不是觉得害怕，生死是人世的一种交替。她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内心却突兀地感到落寞荒凉。
回忆铺面而来，她叹息一声，眼睛却盯着电视一眨不眨。里面接着介绍了眼镜王蛇，蝰蛇，以及响尾蛇。她觉得响尾蛇很有趣。和别的动物或者人同时看上猎物的时候，它会发出警铃，示意对方离开。即使它的一口毒液可以让好几个人陷入死亡。人们总喜欢用蛇类来形容恶毒之人，她觉得并不合适。诚如这种蛇，只是霸道了一点，却无害人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