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谢家在盛安是众所周知的,虽不如郑国公府、孙府显贵,却也是相当鼎盛。当年杨沐能直取京都,其文韬武略自是其一,郑国公军力相助其二,孙尚书里应外合其三,那么陈府后勤粮草供应功不可没。
盛安开国后,封赏功臣,陈府老太爷谢庄园受封安勤侯,老太太陈氏封安勤夫人,世袭罔替,时人皆称奇。
说起陈府谢家,皆绕不过安勤夫人陈氏,她的夫君谢庄园更显不值一提。据言,安勤夫人祖上皆是商人,家道颇丰,耐何男丁单薄,便是女儿也少之又少,通常早夭养不活。几代下来,竟无儿子传宗,均是择了上门女婿。因此,到了安勤夫人这一代,在唯一男丁折损后,她的母亲请了大师问道解惑。这一问,可就问出缘由了。
陈氏祖上为多得利润背信弃义,致使白手起家的结义兄弟谢氏一家妻离子散,那谢氏兄弟悲愤之下,寻了短见,誓言叫陈氏一族断子绝孙,世世代代只得一女传承。
这原该是无稽之谈,听过便罢,哪知安勤夫人的母亲深信不疑,照着大师的指点吃斋念佛、造桥铺路,更寻来一谢姓儿童当做干儿子养起来,苦心栽培,待他长成,令其娶了自家女儿,便是如今的安勤夫人为妻,又拿出银两疏通各处,以科举二甲进士做了一州刺史,后来谢庄园官运亨通,一路升到三品大员,甚是风光。
然而更令老陈氏老怀心慰的是,谢庄园不仅有官运,还有子孙运,更是个难得的专情人,安勤夫人连生两子,又产下一对双生女儿,正正好是一对“好”字,喜得老陈氏更看重谢庄园,说他是陈氏一族的贵人。是以,又让二孙儿、二孙女随了谢姓。
时光转到时今,陈府一门两姓,一家两府第,陈姓仍经商,手持御封的“皇商”之旨,承安勤夫人之爵,谢姓入朝为官,承安勤侯之爵,皆得庇佑。外人提及,俱以“陈府谢家”称之。
而今,老陈氏亡故多年,便是谢庄园也已在三年前去世,惟安勤夫人尚在世,却年有八十,人称“老封君”。那谢徽正是她的曾孙,云潼于云来如归看到的双生姐妹花却又更小了一辈,乃是曾曾孙女儿了。
陈府谢家是京都少有的五代同堂,眼红了不知多少人,但又无可耐何。安勤夫人的辈份自是蹭蹭往上涨,留都留不住。
陈府谢家这点事,阳梧不说一清二楚,亦是晓得七八分的。是以,与云潼游京当夜,他想寻谢徽说话时,便打住了念头。陈府谢家因祖上子嗣单薄而极重子孙后代,不管是嫁出去的女儿,还是隔了几代的兄弟姐妹,都极为在意。重情是这一家子的常态,护短则是通病,互帮互助于此家而言,乃是本能。
白日之事,阳梧心知肚明,而之后,陈府谢家里会是怎样一番情境,无需多思,他亦明明白白,更甚,没个把月,都平静不下。何况安勤夫人的八十大寿近在眼前,如此双喜临门,更难消停。
而云潼晓得来龙去脉后,却是在三日之后了。令他知晓的,正是阳梧。
阳梧能告诉云潼,亦是作了一番考量的。他心中清楚,云潼于京中并无靠山,他们虽是兄妹,却是未到相认的时机。而他尚不能庇佑云潼,满盛安城的权贵,他思来想去,除了陈府谢家找不出更值得信赖的,孙府都不能相提并论。孙府世代书香,实在清贵,他不敢作赌,孙府会对从尘埃里刚出头的云潼令眼相看、知己相交。可陈府谢家向来不拒三教九流,云潼自小无人管束、自生自长,未必不能得他家欢心。加之,安勤夫人喜爱他,他若将云潼推到她跟前,爱乌及乌,想来也能保得云潼几年。待那以后,他们兄妹暗暗相助彼此,云潼理应根深叶茂,便是出个事,亦可逢凶化吉。
如此如此,安勤夫人大寿前两天,云潼跟着阳梧造访了一次陈府谢家,见到了那福德圆满的老封君。
那是一个长得颇为严厉的老人,一双眼睛,很是锐利,与年纪大为不相仿。安勤夫人的精神甚为饱满。她打量了云潼好一阵子,见对方虽喜富贵之气,却无贪婪之相,便与阳梧说道:“你能领到我跟前,自不是个一般的。”
阳梧笑了,说:“这是今科云榜眼,与阿梧一般出身,一见如故,如今以兄弟相称呢!带他来与老祖宗瞧瞧,把把关,可不能是个坏人带歪了阿梧。”
安勤夫人轻轻拍他的手,神色慈祥,哪还有一丝锐利之气。
云潼瞠目结舌。他自是知晓阳梧脾气古怪,有时温情脉脉,犹如一汪清泉温润有气泽;有时一言不发,像个闷葫芦神色淡漠无情;更有时喜怒不定,仿若随时会爆响的烟花,不可捉摸。可眼前,像个阳光少年一样的阳梧,又是何方妖孽?他居然咧着嘴笑,在安勤夫人身旁插科打诨地说着言不及义的笑话!一个人,岂能这么多变,到底是阳梧疯了,还是他的眼睛出问题了?
云潼觉得应是错觉,因而很是努力地刷存在感,如此阳梧便还是那个阳梧了罢。
阳梧是知道云潼的,她狡诘,却又简单;她爱占便宜,可从不乱来;她甚至固执,不轻易改想法。
几样小点,是才端来的,晶莹剔透,显得入口冰凉,煞是诱人。
云潼吞吞口水,又恰想刷存在感,赶走这个太过诡异的阳梧,清清嗓子眼,见缝插针道:“老封君,某可能先尝一尝,瞧着都要流口水了,好生受不了。”
其实,他若真想吃,知贵族之仪,便该浅尝一口,有礼有节地在一旁听安勤夫人与阳梧说话,时而附和几句、说上两句。
偏偏,他知亦装不知,何况,他只想不知道,只当想吃了,需得与主人告个声儿,征得同意才好。
云潼向来懂得伪装,此刻更是信手拈来。安勤夫人虽瞧出几分来,却见他目光纯净,兼之爱乌及乌,只淡淡笑道:“你年纪小,莫不知轻重,只管好吃,也不怕积食难消,将来坏了身体。”
说罢,又对阳梧道:“你也莫胡来,他既是你好友,便多多相助,改了他的坏习惯才是真好。”
云潼才一口咬下桂花蜜枣糕,甜香满嘴,闻言愣了愣,眨眨眼,忙起来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