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瑞的母亲南下探亲。这几****搬过去与他们暂住,尽准儿媳义务。其实之前何母并不赞成我们留居此地,道是叶落时必定要归根,还是老老实实留在天津,等到我与何瑞日暮西山了,再携手去看看幼时走过的风景,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可是我执意要留在南方,何瑞只能娶妻随妻,当初闹得几乎要散伙。最后还是我母亲出面调解。我是家中独女,父母尚且放手由得我去,何瑞家中上有兄长下有小妹,何母想想倒也心理平衡,并慷慨为我们付了新房首付算是嫁儿出门了。不过婚礼我们是定要在老家办的,这里除了公司同事外几乎都无熟人,婚姻这方面我很传统,可不甘心办得悄无声息。
这几日刚好公司事务也算清闲,索性请了三天假在家陪未来婆婆。
老人家仍是不适应南方气候,来了两日,不断抱怨昼夜温差太大,水汽过重,食物油腻,我也只能笑而处之。
“我说苏彤啊,真不理解你们为何非要呆在这儿。好工作哪里没有。这儿连个正宗麻花都买不到。”
“麻花倒还是有的,只是人家不叫天津大麻花。南方讲究个小巧精致。”
“什么精致,我看就是小气,一点都不实在。还好你是嫁给我家何瑞,若换个南方丈夫,估计买条裙子都会跟你算计半天。”
“是。我前世积德。”
“这话就对了,积善必得福报,凡事皆有补偿。”何母年轻时家境殷实,祖父曾是红极一时的富商。何母受其母影响,笃信佛教,经常拿佛理育人。何父是大学教授。这样的两个人相处竟能如此和睦,想必何母必有可爱之处。只是面对她,总是回避称其“母亲”。总觉百般尴尬。有时真不理解为何何瑞叫我的母亲可以如此自然顺口。
不过何母在这,我倒也过得清闲。家务等等,根本轮不到我来插手,吃了这么久的南方菜,猛然迟到这么地道的天津菜,竟然有些感动。当然何母是家庭主妇,菜做得自然一流,这也许也是锁住何父的法宝之一吧。我母亲就不同,一直要忙生意,从来没有诸多闲情雅趣研究新菜系。
何瑞忙于公司的事情请不了家,只得一下班就飞奔回家陪两个女人吃晚饭。
“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地道的软溜鱼扇了,谢谢妈。”何瑞面对从小到大的美食也是食欲大增。
“那是,这黄花鱼还不够新鲜,不然更加鲜美。可惜恐怕你们日后越来越难吃到了。”老人家不免有些感伤。
“没事,您可以趁这几天传授给苏彤,那我们就能随时吃到了。”何瑞看着我。
“嗯。我一定虚心求教。”我附和道。不过心里却是十万分的不情愿,我从小最怕鱼腥味,鱼类清蒸的我都不吃。何瑞又不是不知道,还这样轻易把我推出去。
何瑞租得房子是两室一厅,租金也不便宜,本来是与人合租,后来同事出国去了,也一直没找到合租人。之前他一直劝我卖掉小屋与他合住,我一直未同意。当年买那栋小屋,花掉我所有积蓄,还为此向朋友借债。那是我的小窝,是我风雨中的一座破庵,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它在提醒我自己在这座城市不是一无所有。
何瑞的房间是他自己的设计,简约清冷。甚至床单都是灰色格子。每次我都会指着那些台灯窗帘之类的说,换成紫色蓝色粉色。何瑞每次都会笑笑说,您的设计还是留在新房用吧,饶了我这块净土吧。我这大红大紫的画设计图哪来的灵感。其实我就不能理解那一片单调空白哪能激发出灵感。
我蜷在床上跟小依发短信,告诉她婆婆的小抱怨。她说苏你已是足够幸运,若是换在古代可是要天天侍奉公婆,日日递水斟茶。可以想象此刻小依淡然一笑的神情。
“何瑞,你妈住几日走啊?”
“不知道啊,大概还有几天吧。”
“后天我可就上班了啊,让她一个人呆着么?你能请动假吗?”
“我没有空啊,再说我一个男人也陪不了她呀。你就再请几天假吧。”
“何瑞啊,公司一堆的事情要回去处理啊。”
“哪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非你不可。一个部门经理,什么事都冲在前面,又没见工资奖金多发你多少。”
“何瑞你怎么说话的呀,我工作拼命又不单为工资奖金。它是责任。”
“苏彤。你好强我知道。但是你是不是要考虑改变下价值观,回归家庭才是正道。”
“那我现在走的就是歪道了么?”
“苏彤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你太累。”
“对不起。”其实可以理解何瑞多少受家庭模式影响,只是我又不是何母。这个问题上我实在无法妥协。但我还是感恩何瑞的心意,他是真心爱我愿照顾我的男人。
虽然因为请假问题拌过嘴,但还是去公司续了假。还好还有没用完的年假。从公司大楼下来刚好看见小米,小姑娘总是活力十足。
“彤姐,昨日看见你跟老太太在商场了。”
“嗯。老太太不好伺候啊。”
“哈哈。真没想到彤姐也有当小媳妇的时候。”
小丫头真是嘴贫。
不过老太太还真是可爱。今天上午郑重其事买了一堆黄花鱼回来逼我学做软溜鱼扇。
“苏彤我说啊,这黄花鱼一定要挑新鲜的,要看着它活蹦乱跳地才买,知道吧。”
“知道了。”
“我说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啊。快把这两条鱼拿去洗洗。我去把柜子里那些衣服翻起来晒晒太阳。”
老太太欢快的走开了,我不情愿地戴上我的塑料手套开始洗鱼。我从小就不是娇气的女生,只是这鱼腥真是我的死敌。这手套是何瑞买来然后我洗衣用的,他说春寒料峭地看我手伸进冷水里他就心疼。只是我一直都放着没用。没想到今天倒是被逼着派它上阵了。
鱼腹被剖开,我把头转过去掏它的内脏。
学生时代经常觉得难以想象有朝一日我也会接受婆婆的调教。倒是奶奶常说,你这性子以后家人要吃亏的。只是她是何瑞的母亲,我也只好照办。
“哎呀,你看看你戴着这么臃肿的手套怎么洗得干净。况且这种化学塑料的东西有毒。你难道不知道啊。”老太太伸手就来帮我脱手套。
我往后退一步,“我,我怕鱼腥味。”
“是鱼哪有不腥的道理。平常也没见你这么娇气啊,怎么今天就怕起来了啊。该不会是不情愿在家里陪我吧。”
“哪有的事啊,我从小就讨厌鱼腥味的。我这不是特地请了假陪您吗?”我陪着笑脸说道。
“我说苏彤啊,按说你也不是出身名门啊,怎么惯得这么娇贵。”
眼神对视的时候我分明看见她眼里的轻蔑。何母经常以名门之后自居,虽然表面不说,其实心里对我们两家联姻还是有意见的。
“我是家中独女,父母宠我些本来就无可厚非,再说谁人没些喜好爱憎。伯母,您言重了。”我故意将伯母二字说得重些。
“苏彤,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想学菜,何瑞怎么就看上你这样懒惰的女人。”老太太说着就回客厅看她的电视了。
剩下的我在厨房面对两条黄花鱼。其实我是生气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身边很多女友宁愿蜗居也不肯跟公婆住了,这大概也是妈妈没有阻拦我离开天津的原因,当初妈妈说,你们两个人过,也好。
今天一整天我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到中午的时候我叫了两份外卖,一份放在客厅,然后自己拎一份回自己房间,其实不是自己房间,是何瑞房间。一个小时后我偷偷看看客厅,还好,饭已经吃了。局面没有太难堪,但是还是没有勇气去跟她说话,也不想去。我也是受了委屈,没有兴致去哄她。这一刻,我非常想念小依。可是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午睡,孕妇的心情不应该受到打扰。想到这些,还是没有拨通电话。
临近何瑞下班的时间了,我觉得非常不安。不知他回来后要如何面对这两个怄气的女人。我甚至猜想如果我们各执一词,他会站到哪一边。书中经常有女人问自己的丈夫,如果她与婆婆一同落水,他会先救何人,以前觉得这个问题非常刁钻,没想到今天我也会遇到这种窘境。
往常这时候,老太太早为晚饭忙活开了,可是她今天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何瑞回来一定会觉出异常的,现在厨房里除了那两只洗到一半的黄花鱼几乎没有什么别的菜。现在我一个人出门去买菜实在不放心她,无奈我看看冰箱,翻出一些白菜胡萝卜,今晚将就着吃炒面吧。还好跟小依讨教过炒面的做饭,这些菜足以应付。
我在厨房忙活着,老太太竟然稳坐泰山,照样看她的电视。其实她的赌气不语我还是有些害怕的,她跟我母亲不同。以前家里父母吵架时,我妈势必大吵大闹。而她是静默的,但是非常有力量。不过罢工这点倒是相近。
何瑞今晚回来的比平日还要早。一回来看见在客厅看电视的老太太,何瑞也很诧异。
“妈您今晚怎么不做饭了?”
“不想做了,今晚你媳妇下厨。”
还好还好。我心里总算踏实些。还好老人家没有在儿子面前大闹。也没有数落我的不是。但也不知这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值得一提的是今晚的炒面竟然异常成功。以前炒得时候火候总是掌握不好,翻炒也不均匀。今晚却歪打正着大获成功。
今晚的餐桌也比以前平静。基本上都是何瑞一个人在说话。老太太还算赏脸肯吃我的面。
“嗯。苏彤今晚的面炒得真的很好啊,有大厨的水平。”何瑞边吞面边说。
“可惜你媳妇不愿意学软溜鱼扇。”老太太终究还是告了我的状。
“不学就不学嘛,苏彤怕腥。”何瑞没心没肺地说。
“那你就不想吃软溜鱼扇了。”
“想吃啊,没事,以后想吃了我跟苏彤就回家吃,或者妈您过来做就是了。”
“那机票你们报销。”老太太笑了。
“好,报销。让苏彤报,谁让她学不会。”
“嗯,我来报。”我附和道。
谢天谢地,老太太肯给面子,家庭危机没有升级。
接下来的几天,老太太还是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天津名菜,还好没有逼我去学。看来闹一场还是有效的。
老太太离开前一天,突然问我,“知道那天为什么没有跟你计较吗?”
“不会是因为我的炒面吧。”我漫不经心说道。
“我哪是一碗炒面能打发的啊,我年轻时也是能闹的主。”
“那是因为我识大体吗?”
“可以算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
“那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你对何瑞的感情。在我们怄气的时候,你可以考虑到我是何瑞的母亲,那天你大可夺门而出,晚上再跟何瑞吹吹枕边风,把责任推到我身上的。晚上的时候我没有下厨,你们考虑到何瑞的感受,把我儿子交给你,我放心。”
“那天对不起,我不该气您。”
“不是,孩子。那天我语气也重了。我一向偏爱何瑞,等他长大了却要离我这么远。我真的舍不得。希望你可以理解。以后我儿子就靠你照顾了。”老太太动了真情,哭了起来。
而我,眼眶也有些湿润。想来也是,她养育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就这么被我带离。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照顾好儿子了。当然,不会去学软溜鱼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