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的那一场大案,并没有撼动玉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他依旧宠着她,他说,你放心你父亲犯下的过错,朕不会牵连你,这凝脂宫永远是你的家。
家?父母双亲兄弟姐妹齐聚一堂,平安喜乐,那才是家。可如今她黄家家破人亡,叔父被判斩刑,二位婶娘以及妹妹不知所踪,她再也没有家了。
凝脂宫像一座冰封的城,囚禁着她。皇上给的关爱不过是零星的火苗,无法融化整座城的寒气。而她的心却一天比一天冻得坚硬起来。
时光流转,炎炎夏日很快过去了,初秋的天,骄阳已经没了往日的烈,黄钰自从黄府的事情之后,深受打击,每日闷在凝脂宫,不是看书写字就是读经书,整个人沉默了许多。
秋高气爽的一天,黄钰终于在夏暖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来到了御花园赏花。看着满园的五彩缤纷,心情更是低落,走了没几步便坐在凉亭内不再走动。
“朕最近接到麒儿的军报说北境边防不稳,狄族窥视我疆土已久。杨护卫你看朕派谁去襄助麒儿?”
皇上洪亮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黄钰微微一怔,立刻起身躲在了一株粗壮的合欢树后。
“以臣之见宋光远宋将军擅长纵地术对偷袭敌方有利,狄族擅长铁骑……”杨恭淮阳刚磁性的声音穿过层层树影传到黄钰耳边。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黄钰心头一酸,涌上泪来,她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望向说话的两个男人。
他依旧是玉树临风,清隽的脸上少了一丝生机。这样刚毅的他令她分外心疼。
“杨护卫真是风流倜傥,奴婢听说皇上曾为他指过好几次婚都是朝中大臣家的千金,但都被杨护卫婉言拒绝了,他说现在还不想娶妻生子。娘娘您说奇不奇怪?”夏暖一副花痴的表情望着杨恭淮的背影。
黄钰却落下泪来,此生不能与他在一起,却害的他这么多年始终一个人。
“娘娘,您怎么了?”夏暖见她神色不对,急忙问道。
黄钰取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不过是沙迷了眼睛。咱们回去吧。”说罢转身离开了。
她不知道就在她们离开御花园的时候,杨恭淮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背影上,痴痴的遥望了许久。
柳忘尘站在一座小山的凉亭上木然地盯着山下:繁华树影间,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她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白狸哥哥,你还好吗?”
小丫鬟佘香端着茶点走来,“娘娘怎么在这里,刚刚施皇后的侍女小萍来找您,说有要事转告。希望娘娘您能过去一趟。”
“你去一趟吧,就说我不舒服不想出门。”柳忘尘依旧看着山下。
“这……”佘香有些为难,“施皇后她……”
“且不用管她,你若不想去就回宫老老实实待会儿,我想一个人清静一下。”柳忘尘有些不耐烦。
小丫鬟委委屈屈的离开了。
凝脂宫黄钰的寝宫,箱子,字画,书籍凌乱了一地。就连床上都被人翻得乱七八糟,一个大红色锦朱玉翠镶嵌的匣盒被扔在地上,好几个小宫女还在翻腾着。
施皇后威风八面的坐在桌子前,看见黄钰进来裂开嘴角笑了笑,“呦,玉贵妃您回来了?”她回头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贴身侍女小萍。
小萍心领神会,立刻出门而去。
“皇后娘娘,您这是……”夏暖上前开口问道。
施皇后站起身走到黄钰身前,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抬手甩了站在黄钰身边的夏暖一个大嘴巴,喝道:“你家主子尚未开口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奴婢插嘴!”
夏暖捂着脸退到一边。
黄钰看着满地狼藉轻叹一口气,不紧不慢说道:“娘娘何必如此恼火,下人不懂事,不必与之计较。只是今日如此阵仗不知何意,还请娘娘明言。”
施皇后看着她讳莫如深地笑了笑,“不急不急。一会儿皇上来了咱们细说。”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声尖锐的禀报声:“皇上驾到!”
屋内人听到声音齐齐跪了下来。
皇上进了屋内,看着满屋狼藉,神色微怒,“皇后一向恪守本分,从不滋生事端,今日为何要到凝脂宫来大闹一场?玉贵妃何处得罪了你?”说着将黄钰扶了起来。
“陛下息怒。臣妾有要事禀报,今日也不是无故来寻玉贵妃的不是来了。”施皇后跪在皇帝脚下言辞恳切胸有成竹说道:“那日有宫女说看到玉贵妃对陛下不忠!还说贵妃内室藏有不忠的证据。臣妾怕人冤枉了贵妃,就派人过来搜查。”
施皇后的话令黄钰大惊,却又不相信她们能找出什么“罪证”来,因此也不做辩解。
皇上看了钰儿一眼,见她不动声色,又看向施皇后,“可有查到什么?”
施皇后的侍女小萍将那个红色的匣盒呈了上去,施皇后道:“证据便在锦盒之内。”
那盒子是当初入宫时,妹妹黄河送给黄钰的礼物,是黄河亲自绣制剪裁的一件普普通通的嫁衣。钰儿一直视若瑰宝的珍藏着,却没想到今日被她们翻出来说成“罪证”,她冷笑一声,“皇后娘娘您真的很确定这盒子里就是证据?”
施皇后俨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嘴角上扬得意说道:“那是自然,你敢不敢让陛下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它?”
“有何不敢?”黄钰从怀中拿出一把小巧的钥匙亲自打开了挂在锦盒上的铜锁。
大红色的牡丹嫁衣依旧叠的整齐的放在盒中,金色的丝线,花鸟鱼虫鲜活的生长在光滑的缎面上,让人不禁要为这刺绣的技艺大加赞叹。
皇上抚摸着精致的衣服,眉头皱了皱:“不过是一件绣工精致的衣服而已,哪里是什么不忠的证据!皇后太多虑了。回宫好好休息休息吧。”
施皇后并不死心,似是早有准备,她走到皇上面前,伸手将锦盒内的衣服拿了出来,“衣服整齐的放在盒内自然看不出什么了。”说着将衣服抖了抖,华美的服饰摆动了几下掉出了一幅画。
施皇后将掉出来的画捡起来,呈到皇上眼前,那是当年黄钰在雪月庵所作。画上是一位白衣公子。他临风而站,面带微笑,满目含情。
正是杨恭淮。
面对此画黄钰瞬间白了脸色,她下意识地看向一边的夏暖,夏暖却低着头不敢言语。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玉贵妃心中所想之人原来是杨护卫。本宫没有冤枉你吧!”施皇后得意的笑道。
皇上看到那幅画,伸手将它抓起来甩向黄钰,怒道:“这是什么?说——”
黄钰弯下腰将那幅画捡起来,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到悲喜:“臣妾认罪,请陛下赐死!”
“好,好,很好!朕一片真心待你,你却三心二意!狼心狗肺!”皇上听了黄钰的话顿时火冒三丈,他劈手一个耳光甩在了她的脸上,“想死是吧?好,朕不会成全你!生你们不能相见,更不能同死!这座凝脂宫就是你的监牢,余生就在此地忏悔吧!”说罢,拂袖而去。
施皇后笑得如同一朵妖媚的花,伸手扶着小萍离去了。
众人离开之后,黄钰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站起身。
一个人孤单被囚禁,她不伤心不难过,但是皇上的语气却不能放过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她最终还是连累了他,成了他一生的劫难。
几日之后杨恭淮与宋光远将军被一同派往北境战场,北境与狄族的战争激烈,战场惨如炼狱。
一个月之后,北境传来战事谍报,谍报上说杨恭淮将军在战事中杀敌无数,最终被敌国大将袭击身亡。
皇上念其多年来忠心耿耿,封其护国大将军。
消息传来的第二天囚禁在凝脂宫的玉贵妃悬梁自尽了,玉贵妃死后,第二天有宫女在一口井中发现了她贴身侍女夏暖的尸体。
玉贵妃悬梁自尽的同一天,一向与之敌对的尘妃娘娘疯癫了,没有人知道这位目下无尘的尘妃为何会疯傻。
但是关于这两位不同风格的绝世皇妃,后宫的人们不断地编造出一段又一段的谣传来迷惑世人。
那一场战事,并未了结杨恭淮的性命,最后的关头寄存体内的白狸拼尽全部灵气护住了他的心脉,杨恭淮晕死过去,而白狸却随着终了的战事彻底的灰飞烟灭了。临走带走了杨恭淮所有的记忆,那些伤心的往事一并泯灭在时光的长河中……
醒来之后的杨恭淮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只身一人迷失在北境大山深处。
中秋节那天黄子敬被押到了孤山行了砍头之刑,黑衣人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观望着,看着他的兄长人头落地。
虽然这么多年他一直憎恨哥哥,日夜都想着能够看到兄长死在自己眼前,可当那一刻终于来临的时候,他却没有一丝雀跃。那一刻他想起了儿时,想起了曾经相亲相爱的时光,内心忽然涌起一阵悲伤。他将兄长的尸身收敛了,埋在孤山附近的树林里。他失神地坐在兄长坟前不知该说些什么,回忆对他而言不过是曾经的温暖,但他们兄弟之间除了回忆已经再无其他交际。
出尘道长无意路过,看着失神的黑衣人停了下来:“你们本是同根生,何必相互杀戮?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一件事,你恐怕不知道。”
“什么事?”黑衣人淡淡问道
“你的女儿,她一直在人间。被你所谓的仇人养大,并且入宫做了宠妃……可惜呀……”
“你说什么?我女儿还活着?”
“前几日已经悬梁自尽了。”
“为何?!”黑衣人周身弥漫起一股黑色的戾气,令人心惊胆战。
出尘道长摇了摇头,“一切都是命运而已。就像后来你始终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一样。二十多年前你就已经在双子山摔死了,不过是一口怨气让你撑到了现在。如今你什么都没有了,还留着那一缕怨气做什么呢?”
他的话说完,黑衣人彻底傻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出尘道长,一瞬间似乎又明白了什么,厉声质问道:“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对不对!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有什么重要?你看看你自己吧。”出尘道长甩了甩手中的拂尘脸上依旧挂着一成不变的看似和蔼的笑意。
黑衣人低下头,却看见自己原本实实在在的身躯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不消片刻整个人便完全消失不见了。
雁过寒潭不留痕。黑衣人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那样无缘无故的消失了。
看着他消失了,出尘道长仰头大笑着隐没在孤山明晃晃的阳光下,仿佛从未曾来过。
一年后,柳愚直因贪污受灾款遭人揭发被流放,流放途中死于非命,至于何人下的手那就不得而知了。
又一年的春天,双子山下沉香河畔,来了一对夫妻模样的人,他们穿着平民百姓的粗布麻衣,互相搀扶着坐在沉香河开满鲜花的岸边。
女子靠在男人身边一言不发,眼神里却是满满的温柔。
男人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莲儿,你若是喜欢这里,咱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你若是依旧喜欢埙声,我就吹奏给你听。好吗?”
女人点点头,清亮的眸子里落下泪来。她已经几年没有说过话了,自从那个为她吹埙的男子死后,她便再没说过一句话。
“莲儿,今生你要好好的活着,即便没有我,你也要好好地,幸福的活下去,今生只有你幸福了,我的来世才会幸福。”隐约间她听见有人对她说话。她无法回应却拼命的摇了摇头。
男人将她揽入怀里,瞬间泪如雨下。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