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俄罗斯的历史资料相对比,志费尼对莫斯科当时的人口数量——重要的经济指标——的描述似乎有些夸张,因为在公元1200年的时候,作为罗斯诸公国中最大的城市,基辅的人口也仅有5万人。[2]
公元1238年2月4日,蒙古军开始进军苏兹达尔公国腹地。三日后,其首府弗拉基米尔被攻破,蒙古人大火烧城。据俄罗斯编年史记载,很多王室成员死于大火之中,而尤里二世本人则趁乱逃出首府。
在穿过伏尔加河之后,尤里集结了一支新军。他本希望可以夺回首府,当他发现首府被烧之后,马上派人去侦察蒙古军的动静。但他们的效率显然不如敌人。蒙古人很快就发现并包围了尤里的军队。尤里率兵艰难突围之后,在希特河(今俄罗斯西部雅罗斯夫拉尔市北)再次被蒙古人赶上,于是双方展开了一番厮杀,结果尤里大公及其侄子雅罗斯夫拉尔公国的大公维斯沃罗德双双战死。[1]
[1]根据俄罗斯的历史资料,梁赞公国成立于公元1078年,第一位统治者可能是雅罗斯拉夫(YaroslavSviatoslavich)。
[2]Janet Martin,Medieval Russia,980—1584,Cambridge,1995,p.61.
这场发生在1238年3月4日的战役,凸显了罗斯国境内各公国之间的矛盾。因为正如梁赞没有获得苏兹达尔公国的帮助,与蒙古人的交战过程中,苏兹达尔公国也没有从其他公国获得任何形式的帮助。拜占庭帝国——罗斯国的主要贸易伙伴及盟友——也没有提供任何帮助。
希特河战役之后,拔都将蒙古大军化整为零,分别洗劫了罗斯诸公国的十几座城市,比如苏兹达尔公国的罗斯托夫、切尔尼戈夫公国的科泽利斯克、诺夫哥罗德公国的托尔若克、佩列亚斯拉夫公国的首府等。
其中,科泽利斯克城的表现最为顽强。在围攻了7个星期并牺牲近4000名将士之后,蒙古人才最终拿下这座城市。而吉捷奇镇的表现则可谓最悲壮。据说,在听到蒙古军迫近的消息后,整个镇子的居民都选择了投湖自尽。最幸运的城市是诺夫哥罗德公国的首府诺夫哥罗德及其位于波罗的海南岸的普斯科夫城。由于行军路过于艰难,蒙古军放弃了对这两座城镇的进攻,因此,它们没有像其他城市一样遭受城毁人亡的命运。
公元1239年夏,拔都挥师南下,在罗斯国南部草原进行休整。他们再次攻打了钦察人和阿兰人,洗劫了克里米亚半岛。到了秋冬时节,拔都又率军杀回,洗劫了佩列亚斯拉夫公国和切尔尼戈夫公国。
公元1240年12月6日,在围攻数日之后,蒙古人攻陷了基辅——罗斯诸公国中最大的城市,并毁掉了东正教在罗斯诸公国中最大的教堂。据沃斯克列先斯克编年史记载,指挥攻打基辅的是蒙哥。在攻城之前,蒙哥曾派密探侦察虚实,但这些密探被发现并被处死。在城破之前,基辅大公哈伊尔及许多罗斯公国的贵族向西逃入了匈牙利。
[1]Robert Michell and Neville Forbes,eds.The Chronicle of Novgorod,London:Camden Society,1914,83;Janet Martin,Medieval Russia 980—1584,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138—139.
这部俄罗斯编年史写道:“鞑靼人的兵车声、战马、牛和骆驼的嘶叫声以及这些野蛮人的凶狠的厮杀声交织在一起,众声喧腾,以至于城内的人彼此说话都听不见。”
公元1246年2月,作为罗马教皇英诺森四世的特使,圣方济各会修士卡皮尼,曾在出访蒙古帝国首都哈剌和林的途中经过基辅。他如此描述基辅陷落6年之后的情形:
他们(指蒙古人)攻陷基辅后,将城中居民处死了。我们经过这里的时候,看见遍地都是遗骸和头骨。基辅曾经是一座大城镇,人口十分密集,但现在几乎成了空城。这里只有两百间房屋,居民完全成为奴隶……鞑靼人(指蒙古人)摧毁了整个罗斯国。当基辅的居民们看见我们的时候,他们都高兴地过来看我们,他们向我们表示祝贺,好像我们是从地狱中逃出来的。
基辅的沦陷,结束了俄罗斯以基辅为中心的历史阶段(公元878—1240年),自此之后,俄罗斯的政治中心开始向莫斯科转移。
攻陷基辅之后,蒙古人又夷平了最西面的加利奇公国。加利奇大公达尼洛逃入匈牙利避难。到公元1240年底,罗斯诸公国已完全被蒙古人征服。这块本属于东斯拉夫人的土地,在后来成为金帐汗国的一部分。
3.东正教的机会
在蒙古人征伐俄罗斯(即罗斯、基辅诸公国,下同)的过程中,很多教堂和修道院都被洗劫或毁掉,无数信徒和神职人员被杀,幸存者不是锒铛入狱就是被奴役。但是,蒙古人所带来的痛苦与灾祸,在客观上又为宗教的重生提供了条件。
在国土被蹂躏并沦陷之后,俄罗斯人已经十分相信,他们之所以被惩罚,就是因为他们犯下了罪。他们的灵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救赎,此时,东正教成为了蒙古人黑暗统治时期的灯塔。俄罗斯人在这里进行反省,在这里寻求信仰的安慰,寻求教会的指引和支持。
蒙古人的征服所带来的冲击,最终为俄罗斯人种下了修道生活的种子。而这种强烈的信仰环境,又有助于推动俄罗斯境内各民族对东正教的皈依。
贵族及城镇议会所遭受的屈辱,导致他们的政治权威的瓦解。而政治统一性的丧失,又使得教会一跃而成为宗教与民族身份的化身,与此同时,教会还填补了丢失的政治认同的差距。
公元1267年,金帐汗国可汗忙哥帖木儿(1266—1280年在位),向全俄东正教大牧首基里尔发布了一项法令。这项法令后来被西方人称为《豁免宪章》。它正式确立了国家对东正教的保护。这项法令豁免了教会的所有形式的税项,严厉禁止蒙古和俄罗斯的税收机构攫取教会土地或要求任何服务。如果有人违反,就会被处以死刑。它还允许神职人员不接受人口普查,这意味着神职人员可以免于从事劳役或从军。
这项法令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在俄罗斯的历史上,教会第一次不那么依赖贵族。东正教能够拥有更多的土地了,使得教会在蒙古管制时期处在一个强势地位。
由于经济条件和政治条件得到改善,教会有能力向乡村的异教徒传播基督教。
与此同时,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教会的环境不再那么安宁,于是,教会去更加偏僻宁静的地方修建新的教堂。这个建设宗教机构的体系持续很长时间,使教堂的数量极大增加。这是东正教在金帐汗国治下得以快速发展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俄罗斯东正教中心的位置也改变了。在蒙古征伐之前,基辅是东正教中心。公元1299年,东正教中心迁往弗拉基米尔,并于公元1322年迁往莫斯科。
4.国之涅槃
据英国历史学家、人口学家科林·麦克伊韦迪统计,至少有50万罗斯人死于蒙古人的屠刀之下,而蒙古人仅折损了7000名士兵。[1]
在遭受蒙古人的征讨之后,很多城市中心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恢复元气,而诺夫哥罗德却继续保持繁荣,至于莫斯科,它在蒙古人的统治下逐渐发展起来,最终一跃而成为莫斯科大公国——沙皇俄国的前身。
窝阔台大汗以及拔都和贵由等人自然不会知道,当然他们也并不在乎,他们的征伐具有多大的历史意义。对此,历史学家的评价也莫衷一是。
在俄罗斯,仍有许多历史学家指责蒙古人摧毁了罗斯国,使这片东斯拉夫人的土地分化成了三个国家: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他们还指责蒙古人给俄罗斯带来了“东方式的专制”,在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筑起了一道厚墙,延缓了俄罗斯社会、政治和经济改革以及科技革命的步伐。[2]
[1]Colin McEvedy,Atlas of World Population History,1978.
[2]O'Neill,Patrick H.;Karl Fields,and Don Share(2006),Cases in Comparative Politics,New York:Norton,pp.197—198.
当然,也有不少历史学家认为,即便没有蒙古人的征伐,罗斯国也会继续分裂,蒙古人只是加速了这个进程。而且,正是在蒙古人的统治下,莫斯科大公国发展起了邮政网络、人口普查和财政体系以及军事组织。
有些历史学家们则干脆声称,如果罗斯国没有被蒙古人摧毁,就不会有后来的沙皇俄国。而且,在蒙古帝国的统一之下,丝绸之路再现辉煌,俄罗斯也因此受益,成为世界的贸易中心。
最具有讽刺意义的评价是,极具破坏性的蒙古人对现代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崛起产生了重要而长远的影响。[1]
最具有颠覆性的说法则是,蒙古人根本没有征伐罗斯诸公国。持这个观点的是苏联历史学家列夫·古米列夫。按照这位“新欧亚主义思想”奠基人的说法,罗斯诸公国的大公们与蒙古人结成了防卫联盟,共同击退了狂热的条顿骑士团,因为后者给罗斯诸公国的宗教与文化带来了更大的威胁。[2]
无论这些评价贴切与否,毋庸置疑的事实则是,金帐汗国的宗教自由政策,便利了东正教在俄罗斯的发展。尽管金帐汗国的可汗皈依了伊斯兰教,但是,他却允许俄罗斯人在首都建立了东正教教堂。[3]在东正教的影响之下,金帐汗国别儿哥可汗的一位侄子皈依了基督教,成为著名的圣徒彼得·萨拉维奇(St.Peter Tsarevich),某位蒙古税收官员的外孙则成为了圣徒柏纳修(St.Paphnutius)。[4]
蒙古人——通过金帐汗国——对俄罗斯的统治,加深了俄罗斯与蒙古统治阶级
[1]Donald Ostrowski,Muscovy and the Mongols:Cross-cultural Influences on the Steppe Frontier,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Page 109.
[2]列夫·古米列夫(1912—1992年):苏联历史学家、民族学家和人类学家。
[3]Paul Robert Magocsi,A History of Ukraine,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96,Page 110.
[4]Website of the Orthodox Church calendar,accessed July 6th,2008.
之间的文化与血脉沟通。术赤的孙子诺盖娶了拜占庭帝国皇帝的公主,他的女儿则嫁给了一位俄罗斯王子。根据17世纪进行的一项调查,约有15%的俄罗斯贵族家庭有蒙古人的血统。[1]
[1]Vernadsky,George,“The Mongols and Russia”,A History of Russia,Vol.III.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