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前方童贯、蔡攸领兵的宋军,仗打得是怎样的一塌糊涂。徽宗发现势头不对,老毛病又犯了,临阵撤军,改弦更张。不久又想趁辽国刚立新主兴兵灭辽,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宋军大败,狼狈南回。这一番不计后果地胡乱折腾,不仅失去了一个信守约定的北方盟友,惹起了边境战事,更为后患无穷的是,被金、辽两国看清了所谓的“大宋”,不过是一只羸弱的羔羊。
金人采取两面派手法,安抚好宋皇帝,集中兵力很快侵吞了辽国后,强大起来的金国不再把宋皇帝放在眼里了,外交上一再地以蔑视的态度对待之,最终演变成为金军决定挥师南下,大宋王朝危在旦夕。
中国历史上的封建帝王大约可分成这么几类,一类是自身能文能武天资颇高,独立执掌江山,像李世民、赵匡胤、朱元璋这些开国之君即属于这一类;另一类是自身能力稍差但知人善任,慧眼识英雄,依靠贤能的臣子打理江山,开创盛世,像西汉文帝、景帝等;还有一类是自身昏庸又不选贤任能,拿江山当儿戏,最后把自己也给玩进去了,这一类帝王很多。赵佶就属于这一类。金军南指,大宋岌岌可危之机,徽宗皇帝竟然又想起了他的老知己,已经七十七岁目昏耳背的蔡京。——从蔡京的命运轨迹和最终结局看,也许是天意,赵佶临最后又把他拉到身边,纯粹是命运要给他最后致命地一击。国难当头,圣上手足无措,用徽宗自己的话说,是奸佞满朝无一人能替朕分忧。徽宗显然是慌不择路地要蔡京来聊以慰藉,皇上诏命蔡京起领三省(中书、门下、尚书),爱卿你给咱顶一阵子看。老迈的蔡京仿佛一生的罪孽还不够,遭受的唾骂还嫌少,他拖着蹒跚的脚步应召入朝。眼睛花得连字都看不清了,怎么办?蔡京的呆劲堪称可爱——正统的文字批作贪权,他把自己的小儿子蔡絛叫来,“奏判皆絛为之”,所有书奏与大事的决断文字,全权由这个儿子代为草拟处置。
赵佶在位的一二十年,为了自己的淫乐,国库早就掏空了,知情者都清楚大宋眼下完全是一副空架子,兵无战斗力,民无隔夜粮,艮岳丝竹声声,百姓啼饥号寒,后庭花艳,遍地饿殍。面对这样一个不堪一击的中原王朝,金人势如破竹,三路人马摧枯拉朽一般,迅速逼近东京开封城下。江山成了一个烂摊子,在无可挽回的颓势面前,徽宗皇帝选择了自我逃避,先是假惺惺地颁布了一道罪己诏,自我检讨了一番,然后把江山衰败的责任一股脑推到了“贤良蒙难、小人得志”的臣子们身上,最后以年方四十的壮年之身实施“内禅”,——公元一一二四年,赵佶佯装患病退位做道君太上皇,由长子赵桓接继大统,这位就是跟着不务正业的老子一起做了倒霉蛋的宋钦宗。
赵桓即位于危难之时,原本首先集中精力要对付的是金兵的南侵,但他坚信攘外先要安内,把大量时间用作收拾奸臣。蔡京首当其冲,要求诛杀他的奏折在钦宗皇帝即位没几天便雪片似地飞来,其中的一封奏章是太学生陈东写的,“六贼”——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彦、朱勔——之说正是陈东首先提出来的。钦宗在做太子时就对蔡京没有好印象,——不懂政治的蔡京何曾想过早早地笼络一下太子呢?陈东的这道奏章不仅“甚合朕意”,且赢得了朝野上下一片支持附和声,赵桓正巧要杀一儆百,借此重振朝纲,挽江山于既倒,他立即命聂山秘密调查处理这六位。
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蔡京被贬为秘书监(掌图书典籍),再贬作崇信(今甘肃平凉)军节度副使。蔡京陪伴徽宗皇帝玩了多年,先后十七年任相,由于不谙权谋树敌太多缺少朋友,士大夫们宁其骨碎身裂,难解心头之恨,钦宗皇帝讨取众欢,接连下令将蔡京贬往遥远的儋州(今属海南儋州市),赐其子蔡攸、蔡絛自尽。
要知道被新天子远远抛弃的是一位八十岁的老人,这时候,他的那位雅有同好的太上皇躲起来不吱声了。圣上有旨,耄耋之年的蔡京只好遵旨,踏上艰难远赴异乡的穷途末路,蔡京才忽然觉得人生需要反省,回首这一生仕途风光,与君作伴,老家伙灯下小酌,黯然神伤,发自肺腑地写下一首《西江月》词:
八十衰年初谢,三千里外无家。孤行骨肉各天涯,遥望神州泣下。金殿五
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谩繁华,到此反成梦话。
一路上蔡京在冷眼中郁郁独行,路过江陵府时,总算遇到一位昔日的门生——江陵知府李偃,一则李偃顾及旧情,二则是实在不忍心看着白发苍苍的老蔡今日落魄狼狈如此,动了恻隐之心。留住十多日,安排住舍,公款招待吃喝,适时探视,并为蔡京在当地购置了宅第,打算供其长住。不料有人很快就把李偃的举动报告给朝廷,钦宗一听顿生怒气,立即命人前去将李偃革职查办,蔡京出居儋州。从此之后,沿途再无人敢上前迎迓。不仅如此,离开江陵继续南下的蔡京,连路边商铺饭馆都不愿卖给他饮食,甚至不时有人站立道旁大声辱骂。
颤颤巍巍好不容易才到潭州(今湖南长沙湘潭一带)地界,忽然又接到圣旨,要索取蔡京身边的宠姬慕容氏、邢氏、武氏三人,钦宗皇帝将三位佳人当做礼物送予金军将领。蔡京似乎脚步距天涯越近方始懂得官场的残酷,皇上这是要逼老夫走绝路啊!他唤三位姬妾前来,老泪纵横,以诗作别:
为爱桃花三树红,年年岁岁惹春风。
如今去逐他人手,谁复尊前念老翁。
一一二六年酷热难当的南国,形单影只的蔡京再也无力前行了,衰老、失意、饥饿、苦旅加上耳边不时传来的谩骂,终于使他支持不住再无力前行,倒在了寂寞无助的路边。潭州知府明令不准任何人为其殓葬,暴尸荒野,最后因人们难耐其腐臭,才将尸体用青布条裹住草草掩埋。
一个原本可以尽享其非凡艺术之誉的人,不禁诱惑,误入权力场,最终落得个魂殁异乡可悲凄凉的下场,而他的那位老伙计赵佶,此刻又在哪里?